刘守英:疫情影响最大群体是农民,要真正让农民工在城市落地财经上下游澎湃新闻

这次的新冠肺炎疫情,是一个非常典型的重大外生冲击,这个外生冲击发生以后,实际上给我们提供了观察和看清发展模式、体制、治理上一些重大问题的最好机会。没有这个重大外生冲击,往往这些深层的东西沿着路径依赖,不大容易看出来。关于新冠疫情对发展模式、体制和治理的系统性冲击,我们今天不讨论。我在疫情爆发以来一直在反思的问题是我们的城乡发展模式,包括城市化模式和乡村的发展模式。

在我看来,背后的实质是我们的城乡关系问题,最后农民的归宿还是回到乡村,城市一直不让他们落户,没有解决他们基本的居住问题、公共服务的提供问题、在城市权利的问题,这是城乡关系里面最值得反思的一件事。我们一直把它当成一个低成本的城市化方式,从这次冲击反映出,这种模式的成本是不低的。

我们已经固化了的城乡关系,就是乡村为城市服务,乡村提供低工资的劳动成本,来满足城市和沿海地区的发展。现在来看,一旦受到外生冲击的时候,这一套发展模式的代价是非常巨大的。农民进城打工,最后农村留下来的是两个问题,一个是儿童的问题,第二是老年人的问题,这种候鸟式的发展模式,将农民在城市的权利忽略,不给他们应有的城市权利和公共服务,事实上从农民来看,他们这次付出的代价显化了。从城市和沿海地区来看,如果这些人都能够顺利落在城市,沿海地区的复工就不会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农民也不会被隔绝在没有工作机会的地方,如果他的就业和他的居住、生活之所是统一的,就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所以这次疫情的最大教训是,我们一定要认真反思疫情冲击暴露出的已有体制问题。

疫情打击最大的群体是农民

我们为应对新冠疫情,启动了战疫体制,就是举国体制加战时体制。这种高度集中统一、全国一盘棋的模式,打疫情仗是有效的。但是,一个国家的经济活动实际上是非常复杂的,各方面是相互联系的。疫情冲击以后,带来一个最难解决的问题是,当这场仗从战疫到经济恢复时,我们怎样从战疫体制回到常规体制,这也是需要认真破题的。我们的战时体制高度行政化、高度有效,但是接下来,我们发现很不容易回去,它与经济活动相互之间的高度关联有冲突。

在回到常规体制进程中,最难的是,经济关联不恢复,农民工问题最大。目前我们很多人在讲疫情的影响,最忽略的是农民这个群体。往往一次重大疫情冲击当下及之后,经济联系不畅通,受影响最重的是弱者。我们现在需要有一个充分评估,这次新冠疫情的冲击到底影响了谁,想清这个事以后,再考虑我们的救济方式。现在很多时候谈恢复经济,但是要考虑,这次的疫情造成的经济中断对谁打击最大?实际上是农民工群体。

第二,制造业受这次疫情影响以后,会加速数字化和智能化。沿海地区的制造业,现在跟前一些年的差别在哪儿?是劳工短缺。这是这些年出现的问题。这次受到重大冲击以后,他们根本捞不到人,订单和劳工不到位对制造企业的冲击与常规短缺不可同日而语。一些企业想,与其这样,还不如加速数字化转型。这会加快数字活动对原来劳动密集型经济活动的替代。

第三是全球产业链的中断。疫情在全球化之前,对产业链的影响,当时是担心中国的产业链在全球产业链分工体系里被切断,影响我们的产业链在国际分工体系中的地位,跨国公司把产业移到其它没有疫情的地方去。但是现在看来,这一次产业链的影响是全球化的,结果是那些国家也开始采取战疫体制,实行封城封国,整个经济活动开始停摆,这种停摆实际上对我们产业的影响,已经从我们作为疫情重灾区时西方跟我们断,现在变成了他们经济活动停掉以后,对我们产业链的影响。我们原来的产业链又是高度依赖发达国家,美欧这些经济体疫情的加重,又会加深跟我们产业链的断裂程度,这一块又会加重我们失业的严重程度,其中最大的群体是农民工。

第四是乡村的产业。近几年启动的乡村振兴发生了一个非常重大的变化。整个乡村的经济活动复杂化程度提高。原来主要是以提供粮食为主,乡村振兴以后,最大的变化是乡村产业的多样化,专业化,特色化,还有一个就是乡村的产业和经济活动跟城市的紧密程度提高。这次的疫情把农村正在复杂化的产业经济活动链条,以及乡村产业跟城市紧密的经济活动链条切断了,这非常明显。

湖北的农民工和第一产业保护要放到重点位置

在这一次疫情的冲击下,怎么救湖北?这个事一定不要以为,疫情已经压下去了,湖北你就自救吧!那么大的灾难,靠湖北自身是恢复不过来的。湖北经济的事也是全国的事。湖北是中国农民工输出最大的省份之一。湖北的淡水,家禽养殖、磷矿、化肥这些行业在全国也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湖北淡水产业连续23年居全国第一,出口欧美的小龙虾,1/3来自湖北,湖北又是全国家禽第六大产区,鸡蛋产量占全国产量的5%,磷矿占全国总产量的比例接近50%,另外像农用化肥这些产量占全国的比重都是在10%左右。所以维持湖北的这些农字头的产业,对国计民生有非常重要的影响。比如说淡水产品的供给,不仅仅是稳定湖北本身,对稳定整个农业和轻工业生产也是极其重要的。一旦湖北这些行业的贡献急剧下降以后,对整个国计民生也会带来更大影响。

必须改变思维,真正让农民工在城市落地

再往远一点看,就是接下来的机会。现在很多人都在谈经济刺激的办法,但是我觉得现在与其采取一些短期的经济刺激的办法,还不如找新的经济发展机会去发力。

第一,这次疫情以后,我们要思考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是未来的人,农民到底往哪儿放的问题。现在一定要加快解决农民工在城市的落地和农民的城市权利问题,不能再让农民家庭成员之间分离,农民的职住生活分离。另外,目前他们基本的公共服务和社会保障,还有教育权利仍继续游离在整个城市化进程和体制之外,这是要补的最大短板。与其用很多的钱搞基础设施建设,修路,还不如把钱拿来干这件事,这能启动消费,能启动就业,能解决城乡不平衡的问题。要反对的一种主张是,把农民返回去,让他回去种粮食,种地。一定要改变原来农民候鸟式、两栖化的模式。这个政策如果得到调整,中国的城乡关系就会得到重大的改变。农民最恐惧的一件事是什么呢?就是家庭成员之间是分离的。封城以后,你在这儿,我在那儿,跟我们现在的留学生是一样的,在美国,在欧洲,但是他的家,他的根在中国。要把原来农民工只是在城市找就业机会的观念改正,真正让他们举家在城市落地,解决他们孩子的教育问题,解决公共服务提供问题,解决他的职住和家庭问题。

乡村振兴要打通要素在城乡间的流动限制

疫情过后,乡村振兴还有机会。乡村振兴的目的是实现城乡两个空间更平衡发展,提高城里人和乡下人的生活质量。解决我们城市人口过于密集,疫情到来以后社会公共事件的处理成本过高的问题。要给乡村更多的发展空间。比如说乡村的产业如何多样化、复杂化,提高乡村产业的报酬,让要素进到乡村去以后有回报,让城市跟乡村之间的产业可以形成更好地互动,要素在城乡之间更好地流动,形成城市和乡村之间相对的平衡。

我们一定要考虑乡村振兴如何实打实地推进。实打实的推进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

第一,乡村的产业一定要有回报。为什么要素只往城市,不往农村走?非常重要的一点是,乡村产业的报酬低,报酬低以后,资本、人、土地就不往农村去配置。要解决乡村产业的回报问题,非常重要的在哪儿?就是提高乡村产业复杂度。比如说现在的农业,这些农产品的报酬就是几百块钱,如果整个农村产业复杂度提高,科技含量提高,要素组合和配置效率提高,那回报率就会上升。乡村的产业跟城市的产业就一样具有竞争力了,资本就愿意到乡村投资。

第二,让整个要素在城乡之间打通,这样资本就会下乡,高素质的人力资本就会往乡村走,土地资源使用在乡村才有回报。城乡之间要素打通以后,乡村和城市之间的发展才能平衡。

第三,尤其要强调的就是,对乡村老人的救助。这是我们在这次疫情之后要尽快解决的。乡村现在最绝望,最痛苦,最没有希望的是谁?我们原来一直讲是留守儿童,留守儿童现在已经有所变化。现在年轻的夫妇去城市,一般孩子跟着去城市,孩子回去也是在当地的县城读书。所以现在农村最困难的群体就是乡村的老人,没有人管,在心理、生理、收入等等这些,都处于被忽略的状态。对乡村老人的救助,他们未来的归宿,他们基本的保障,应该是作为我们发展的重点。

基础设施的投资位置要对,要大力发展都市圈

未来乡村振兴的战场在哪儿?将城市和乡村连接起来最主要的就是都市圈,我们不要把城市和乡村完全割裂开来,过去的城市化模式问题出在哪儿?就是城市和乡村两张皮。在这次疫情以后,整个空间布局一定要加快都市圈的发展。都市圈的发展是连两个东西,第一是将过去农民进城又回乡的这套模式打破,让这些农民落在都市圈,他不一定在大城市的中心区,在都市圈里,可能是乡村,可能是城乡结合部。第二,解决城乡产业之间的协调,我们现在启动了很多基础设施的投资,基础设施的投资未来是为空间格局的变化、城乡关系的重构、农民在城市的落脚这些未来新发展动能去助力,都市圈的发展是重构未来发展格局最主要的载体。现在我担心的就是基础设施的投资,位置投错了,大量的误投资,如果位置投对了,就是为下一步的发展动能提供了基础。

中国的粮食供给能力有保障,要防止各种炒作导致的恐慌

说到粮食问题,首先,从数据来看,中国的粮食安全问题一直是受到高度重视的。整个中国农业政策的核心是粮食安全,粮食安全既是经济问题,也是政治问题,也是农业问题。数据来看,粮食已经多年连增,包括主粮也得到重点保障,中国人的碗里一定要装中国人的粮食:水稻、小麦、玉米,从国策来讲,这些是得到政策、体制、资金的重点保障的。

此外,非洲的蝗灾是非常严重的,就怕这次的疫情往非洲蔓延以后,非洲防疫体系很不理想。非洲老百姓的收入、身体状况都不足以应对疫情,这是我最担心的。像欧美,抗疫体制没有真正启动,实际上是在生命和经济损失之间的权衡。真正启动了以后,它们是有办法的,它们的应急体制、科技、储备能力是足够的,只是愿不愿意启动的问题。非洲蔓延以后,对全球的农业打击是要进行重新评估的。

中国的粮食安全问题,从我们自己的保障,从我们过去的增长或者是储备,从我们对主粮安全的重视来讲,不会出大的问题。对整个中国的粮食安全问题,主要是国际传导。这个又取决于整个疫情在全球化的程度,这是我的一个基本判断,粮食安全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但是这一次的新冠全球化带来的问题不可测,很多的东西要做最坏的考虑,最坏的打算,不能把这个当成一般的冲击,短期就会过去。中国最初发生疫情的时候,很多人拿来跟2003年比,我觉得是非常错误的。

粮价上涨影响失业农民和城市低收入群体

粮食价格的走势取决于几个东西,一是粮食的储备到底是多少,还有就是今年粮食的增长。对此我是不乐观的。因为中国现在没有一套激励农民去更多种粮的体制,有多少有效的储备有待检验。加上国际上的变动,我对今年的粮食价格走势是不乐观的。

粮价上涨,对城市平民的基本需求会产生重大影响。城里人吃的,尽管粮食占比不高,但这是不能少的。还有蔬菜水果这些东西,都是会涨的。我担心整个农产品的供给如果出问题,会对整个社会秩序产生影响。尤其现在受疫情打击最重要的两个群体,一个是农民群体的失业,这个群体的失业在哪儿?不是在乡村,都是在城市。被封在老家的这些人都是不种粮食的,那些人原来大年初三就出去了。这些人解封以后,第一选择是什么?是往沿海跑,往大城市跑,他不是农产品的供给者。另外,粮价会影响CPI,影响物价指数,所以一定要高度重视。另外就是城里面这些收入比较低的城市平民,这两个群体受食品价格供给影响是很大的,他们又是社会稳定里面两个最重要的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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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GitHubJungleWooster/kkndme这些既无稳定工作(低层都市白领失业的概率还是蛮大的)又无自己的房产的都市小白领是金子塔底层被压榨的对象,甚至远远不如交通便利地区的农民。 没有这个群体的存在,金字塔上层的权贵是无法享受舒适的生活的。 社会需要底层群体用巨大的付出和极少的收获为金字塔上层群体服务。 https://github.com/JungleWooster/kkndme_tian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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