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北上之争的结局——留在雪山草地的红军主力——四方面军的怨气——一方面军的内部倒戈
张国焘与红四方面军
四方面军的战斗作风——十七八岁娃娃一大片——悍将余天云——“张主席”的绝对权威——为荣誉和生存而战
川军与刘湘
对川军的不同作战记录——一个被低估的对手——大智若愚的刘湘——中央势力入川——川军的整编
饿虎出山
南下战役计划的制定——“多宝道人”刘文辉——爬雪山的川军——初战告捷——《天、芦、名、雅、邛、大战役计划》
背水一战的川军
红军分裂广为人知——刘湘与共产党的秘密来往——别无选择的川军——刘湘调兵遣将
失去的机会
张国焘改变主意——一个流浪红军的自述——飞机大炮的厉害——徐向前等坚持南下——朱德的忠告
芦山十日
第一块硬骨头——青龙场大捷——被迟滞的攻势
天全之战与郭勋祺
追兵赶过逃兵——土城战役实情——学过《资本论》的郭勋祺——天全县之战
打到成都吃大米
陕北中央对南下战役的支持——张国焘大喜过望——南下红军打乱蒋介石阵脚——刘湘唯有拼命——四方面军指挥员们的狂热
不约而同的决战场
红军的决战计划——百丈关——川军严阵以待——双方尽遣精锐——冲向平原——攻占百丈关
强弩之末
刘湘的预谋——郭勋祺再担重任——川军最危急的一天——川军援军赶到
攻守逆转
决战前夕——顾祝同面授机宜——李先念和红30军——红军率先出击——川军全线进攻——红军退守百丈场
孤注一掷
川军总攻——徐向前亲临百丈——一相情愿——惊心动魄大搏杀——百丈场争夺战
招架之功
红军节节退守——廖泽的敢死队——筋疲力尽的红军——霉老二——川军收复百丈
百丈尸骨
红军败退——报纸对战事的描述——徐向前谈教训——万人坑
转折点
西线无战事——向南出击——另类万里长征——中央军进攻——紧缩的防线
最高裁决
张国焘摊牌——共产国际与中共——张浩的“密码”——朱德的虱子——刘伯承改造“农民意识”——最后一击
不堪回首话当年
和女兵结婚——在康北等待二、六军团——西路军的覆灭——不堪回首话当年
飞机大炮的厉害——第一块硬骨头——青龙场大捷——被迟滞的攻势
四方面军包括张国焘本人,确实没把敌人优势的武器装备当一回事。为此张国焘曾经和毛泽东有过一场争论。
张国焘在回忆录中说,6月份在懋功两河口的政治局会议上,毛说,“为什么我们要到宁夏去?主要是国民党的飞机大炮厉害”,指责张“不肯老老实实承认飞机大炮的厉害”。毛还说“现在我们只有变个戏法,也到外蒙古去弄点飞机大炮,来回敬蒋介石。如果没有飞机大炮,就不要再说‘打倒蒋介石’这句话了”。张认为这是毛畏敌惧战的借口。
四方面军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红军最早的“空军”还是四方面军组建的呢。1930年刘湘经上海买飞机建空军,其中一架德式教练机从上海飞到四川时,因迷航油尽,降落到鄂豫皖根据地的大悟县宣化店,被红军俘获,命名为“列宁”号,成为红军第一架飞机,还执行过几次作战任务。
川军的飞机大炮,四方面军也见得多,然而他们并没有尝过国民党飞机大炮的厉害。川军的装备远不如中央军,刘湘1931年成立的“空军”有英、法、意国造飞机总共10来架,飞行技术被人视为笑柄。一次组织军官观摩飞行表演,炸弹竟投到观摩的军官队列中,把团长江受益炸成残废。杨森的师长王文隽想体验一下飞机的威力,驾驶员却把飞机开到河里把他淹死。如此“空军”在作战中几乎没起到用处。这年秋天在峨眉山军官训练团,陈诚就当着刘湘的面挖苦说,“有些人花钱买了几架外国烂飞机,也叫空军,连送封信也不敢”,刘湘只有忍气吞声。
而使用先进战机、由美国顾问训练的国民党空军,则已具有相当的飞行技术和作战能力,让中央红军备尝苦头,以至在长征一开始就采取夜间行军。共产国际代表李德说:“因为白天天气好时,国民党的飞机几乎整天不间断地飞行、轰炸和扫射。”“特别狡诈的是那些低空飞机,他们从一座山背后贴着地面飞过来而没有一点声响,然后用密集的机枪火力向我军扫射”。(李德:《中国纪事》)
杨尚昆说李德“这个人最怕飞机了,德国人长得高,骑的又是一匹大白马,走起路来目标大”。不过这位既怕飞机目标又大的德国佬安然无事,倒是杨尚昆(时任三军团政委)的三军团在云南粘益县遭遇的一次空袭中,就伤亡三百多人,自己小腿上挨的一块弹片一辈子也没取出来。后来他们抓到坠机的飞行员,问他们怎样找目标,飞行员说“哪里马多就炸哪里,因为当官的才骑马”,杨尚昆就对伍修权开玩笑说是李德暴露了目标。(《杨尚昆回忆录》)
那时中央军使用的还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双翼双座战机,一名驾驶员一名机枪射手,挂两到四枚橄榄球大小的炸弹,有个两三百米的土质跑道就起降了,飞行事故率极高。三中队自1933年到江西作战,追剿红军到西安时,飞行员就死了三分之二还多,其中只有一起是被红军击落的。飞行员的待遇只比陆军军官高20%,另加飞行一小时补助2元,死亡抚恤金每人一万元(张有谷:《国民党空军对红军的追堵》)。
曾率国民党第三航空大队多次轰炸毛、朱中央红军的空军上校张有谷,令长征红军损失惨重。后任国民党航空委员会军令厅少将副厅长、中央空军军官学校教育长。1949年率部起义,任昆明机场司令。
但就胆量而言,空军比陆军更优秀,其中不乏热血知识青年。1935年成都已开辟远至上海的客运航班,周边几个县都建起了机场。中央红军还未入川,空军第六中队就到了成都。中央军尾随红军入川后,三、四两个中队也飞抵成都,组成空军指挥部,由三中队队长张有谷任指挥官。并火速在雅安开辟野战机场,投入对红军的作战。中央红军从泸定向天全的行进途中,一度因空袭受阻,如果不是警卫员胡昌宝舍身保护,毛泽东差点被飞机炸死。
张国焘很快就尝到了蒋介石飞机大炮的厉害,发觉毛泽东并非夸大其词。他写道:
“我们向天全挺进的那天拂晓,川军的防线全部被击破,我军正沿着山岭要道向县城挺进,可是到了9点钟,敌机分批飞临我们上空,做地毯式轰炸,阻遏了我们的攻势。事后检讨,我军这次380多名伤亡中,竟有300名是敌机轰炸下的牺牲者。这些迹象显示,敌人是利用江西剿共的经验来对付我们”。
他承认,“在这一带的作战中,蒋介石的飞机发挥了较大的作用。”他痛苦地发现,“我觉得飞机与碉堡确非我们的力量所能摧毁,这似乎证实了毛泽东所谓‘敌人飞机大炮厉害’的话。”
芦山是南下的战略要地,此前中央红军曾经占领该城,为进入高原筹集了大批粮食。当地的富裕人家领教了红军的厉害,不等红军打到,芦山已成一座空城。攻打芦山的是王树声、李先念的中路纵队。他们从夹金山冲下,将杨森的部队打得落花流水,经宝兴、灵关直扑芦山。进入芦山之前,他们得到的消息是杨森的部队已经弃城而逃,芦山已是一座空城。但是他们知其一不知其二:杨森的部队是逃了,一支强硬的川军主力部队也到了。
接防芦山的是刘湘嫡系21军教导师,师长杨国桢是跟随刘湘多年的悍将。这场恶战整整打了10天。
当年成都《新新新闻》的一位女记者的现场采访报道的《芦山十日血战记》,从守军角度反映了战斗实况。该女记者(未署名)10月29日从成都出发,先是乘车到雅安,然后步行前往尚无公路的芦山,一路看到“无数的难民,拖儿抱女,牵牛带羊,背包挂伞的不断向后面逃去”。又见许多戴蛋壳灰军帽的军队列队向后方退走,这是杨森的败兵。记者挖苦道:“就以他们勇往向我方背进的精神,那些匪人也当被他们骇退”。
女记者到芦山后,发现原本有几千户居民的芦山城,只剩下“穷不可以言状的的破落户几十家罢了”,县长王作宾也溜之大吉。师长杨国桢对前几天兵败的解释是:“匪以饥军来犯,必然有一股锐气。这回因战略关系,将宝兴等处放弃,拟匪之主力深入后,即以生力军痛击。”杨国桢的部署是:章平安旅守芦山北面的峡口,梁国华旅守城,张竭诚、石照益旅做预备队。
峡口是到芦山县城的必经之路,两面V字型高山夹着一条小河,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跟随中路军前进的四方面军前线总指挥部,就设在峡口北面的双河场,徐向前、陈昌浩亲自指挥战斗。担任主攻的是31军陈友寿、叶成焕的93师。10月2日战斗一开始,守军出小股部队在峡口以北稍作抵抗即后撤,企图将红军诱入峡谷的口袋阵“痛击”。红军是这类作战的高手,翻越山梁向峡谷两面的高地发起突袭。一场拉锯战随即在高地上展开,双方你来我往反复争夺,红军集团冲锋和夜袭皆不能得手,这才发觉遇到了一块硬骨头。苦战三天红军终于穿过穿峡口,进入地势开阔的任家坝,在此遭到猛烈空袭。女记者描述:
“苦战到九时左右,我们的飞机来了八九架,不断地向匪轰炸,同时又用机关枪向匪扫射,匪在前面同我作战的,已经伤亡很大,由峡口来增援的两团兵力,在路上密集运动,那出口的地势很狭窄,又没有掩蔽的地方,飞机看的清清楚楚的连掷几颗炸弹,把增援的两团匪炸得不剩几个。我军在金井阁的高地看见炸弹爆炸的时候,就看见许多匪尸的手或足随着烟尘在空中乱飞,官兵中除了带伤的无一人不喜形于色。”
峡口的恶战一直打了5天,10月6日晚红军逼近芦山城垣。是夜芦山城内突起大火,城中几条主要街道化为灰烬。杨国桢依然信心百倍,他在芦山城墙上竖两面旗帜,一面是教导师督战官的旗帜,一面写着“前进者赏,后退者斩”,以每连两百大洋为奖赏,组织敢死队出城冲杀。为躲避敌机轰炸,红军采用夜战。记者写道,夜间的战斗最为激烈,枪炮声通宵达旦,红军夜间夺取阵地,白天被守军夺回,夜里又被红军再夺回,如此反复拉锯。守城的官兵对红军的夜袭战术已经熟悉,“匪人的惯技一般是晚上来摸我们,只要是能够沉着的打出去,他也就算了”。记者发现守军“的确能沉着迎战,匪人到了城墙下面都不理他,直到爬到城墙上的时候,才用刺刀把他夺下……”
芦山城池久攻不下,红军既而采取围城打援的战术,集中25、88两个师的兵力,在青龙场围歼驰援芦山的周重生、石照益旅,毙伤、俘虏5700余人,缴获甚多伤亡甚少,打了整个南下战役打得最好的一仗。朱德亲自写了《青龙场的战斗是天芦战役中的模范战例》,大加赞赏。
刘湘则痛心疾首,给周重生、石照益记大过。但杨国桢还在死守,继续增加着攻城的93师的伤亡。女记者问一个被俘的红军连长攻芦山红军损失多少,“他说加上飞机炸死的总有三千人,我们出来的时候是限三天攻下芦山城,如果攻不下就要杀头,殊不知遇到你们这个师,还是没有办法,只杀了一个团长了事。”
芦山一战,杨国桢教导师损失惨重。章平安旅在峡口的恶战中伤亡过半,张竭诚、石照益旅几近被全歼,只有守城的梁国华旅尚存实力。坐镇邛崃的刘湘大为愤怒,下令杨国桢“撤职留任,戴罪图功”,给在青龙场惨败的旅长石照益、张竭诚各记大过,给在峡口与红军鏖战数日的章平安记功。
红军也付出了沉重代价。主攻的93师阵亡过千,其279团几乎打光,团长周道成、政委韩文吉、副团长丁子高及其继任“老母鸡”相继阵亡。25师政委何立池、88师263团团长黄耀宗也在此次战役中阵亡。93师师长陈有寿是一员猛将,从鄂豫皖到川北打了无数胜仗,此战未能如期获胜伤亡重大,羞愤中一病不起,百丈战役后竟服毒自尽。临死前,他要求把自己埋在留下上千部属尸骨的芦山任家坝。
追兵赶过逃兵——土城战役实情——学过《资本论》的郭勋祺——天全之战
接防天全的刘湘的模范师完全是另一码事。该师是刘湘直接指挥的独立师,师长便是让中央红军在贵州土城吃了大亏的郭勋祺。
郭勋祺,字翼之,成都华阳人,1895年生,自小务农。1912年从军,参加四川都督尹昌衡平定康藏叛乱的队伍,在康区作战三年,后入随潘文华部投靠刘湘,因作战骁勇,绰号“郭莽子”,累功擢升。他天资聪颖,自学勤奋,追求进步,1926年在旅长兼重庆城防司令任上,参与策划共产党和国民党左派组织的“顺泸起义”;次年重庆“三三一”事件中,又保护了多名共产党和国民党左派要员,染得“很红”,一度被刘湘褫夺兵权。刘湘对其有所提防,又爱其将才,长期控制使用。
土城战役时,刘湘任潘文华为“南岸剿匪总指挥”,派6个旅进入黔北阻止红军入川,郭勋祺旅任前锋。关于土城一仗,中共党史多有记载,川军方面,尤以胡秉章《川军郭勋祺部在川黔滇边阻击红军长征之经过回忆》(《成都文史资料选辑第五辑》,1983年12月)一文详细。
胡是郭旅的参谋长和“掉帖弟兄”,经历作战全程,他保证所写是“求实存真的忠实记录”。他说郭旅在向土城阻击红军时,他“突然在道旁拾到一张四寸多宽捏皱了的油印文件,展开一看大吃一惊”,原来是红军诱敌深入聚歼郭旅的计划。郭当机立断,抢先占领红军口袋阵的制高点狮子梁,使红军居高临下的歼灭战计划,变成了自下而上的攻坚战。
当时郭旅只有6千多人,与朱德、毛泽东亲自指挥的林彪一军团、彭德怀三军团和红军干部团大战三昼夜,援军迟迟不到濒临绝境之时,一个叫王清泉的连长被红军俘虏,朱德、毛泽东亲自进行审讯,该连长谎称郭旅附近还有八九个旅,“就把敌人吓退了”。该连长被红军释放后向郭报告了此事,郭当场给这位“泄露军机”的连长奖赏100银圆。王原是营长撤职任连长,也官复原职。胡秉章说,此事在刘湘军中被传为奇闻笑谈:
“五天以后,我在潘(佐)旅部谈到这些笑话时,潘氏说:我看红军不是计谋不足,战斗力不强,人马不壮,指挥不好,而是郭翼之官运亨通。你们取得胜利,有两个重要因素:一,恰巧在风筝坝路上拾得红军布置的袋形阵歼灭计划后,你们抢先把狮子梁占领了。二,最奇妙的是,红军偏偏俘去了一个有一定文化、具有军事知识的我方少校军官王清泉,淡淡的几句话显示了我方强大的后援力量,就把敌人吓退了。这不是你们比红军强,而是因为你们有福气。于是惹得满室欢笑。”
郭勋祺附近几个旅迟迟不到,实际上另有隐情。进入黔北作战的6个旅,归“川南剿匪第三路指挥”廖泽指挥。廖泽,字海涛,刘湘模范师副师长兼旅长。此公是“国家主义派”骨干分子,主张国家民族利益至上,反共反内战。刘湘对形形色色的“党人”一概视为危险分子,他委任廖泽打头阵,却派人暗中监视他,廖发现后将监视他的营长赶走,按兵不动。郭勋祺土城之战,实际上是一场遭遇战,正如郭勋祺所言:“这次土城之役是他们布好阵地蓄意要歼灭我们,不是我们想去打他。既然已经钻进了他的口袋,不得不努力拼搏。”这场遭遇战吸引了红军主力,本是聚歼红军的机会,但郭勋祺在土城打了三天,廖泽迟迟不组织增援,红军主动撤退后两天,援兵才慢腾腾到达。“土城大捷”后郭勋祺跃升模范师师长,继而被蒋介石委以中将纵队司令,直接受其指挥。廖泽却因“迟滞不前,贻误戎机”,被刘湘撤去模范师副师长,只保留旅长之职,成为郭勋祺的下属。廖得到惩处令后颓然道:“我晓得逃不脱他这一手”。(《围追堵截红军长征亲历记》)
蒋介石对郭勋祺大加褒奖,但他并未按蒋的意志行事,照胡秉章的说法,他“从内心不愿和红军打仗”。他与胡秉章谈心说:
“我们在学校时,学习过卡尔·马克思的《资本论》和《共产党宣言》,知道共产党也有许多建国方法是好的,不过激进一点。我从内心上何尝愿意与他们硬拼。这次土城之役是他们布好阵地蓄意要歼灭我们,不是我们想去打他。既然已经钻进了他的口袋,不得不努力拼搏”。
事实上郭不仅读过资本论,还参加过共产党,后来脱党。土城战役之后,中央红军一直避免与川军交火,而郭部在随后的追击战中,也与红军始终保持距离,没有发生过战斗。
较之土城之战,郭勋祺天全一仗败得十分窝囊。土城的胜利让他有些轻敌,以为红军不难对付。他准确地判断红军的主攻方向是芦山而不是天全,把战斗力最强的袁治旅派到远离天全40多里的灵关附近,伺机向芦山方向机动;以廖泽旅做预备队,以实力次之唐明昭旅守天全城,一开始就形成兵力分散,还吹嘘“纵有红军数万,也难飞越天全”。然而好运不可能时时都有,红四方面军也不等于红一方面军,他更未料到刘文辉的部队滥到如此地步。11月7日,袁国瑞带着败兵跑到天全城外要求进城,郭勋祺亲自提着枪到城外阻挡,指着袁的鼻子大声训斥,要他返回占领阵地。败兵们不吃他这一套,以前所未有的勇猛向守军发起冲击。郭部开枪阻挡,扬言“把这些杂牌部队清除掉才好打红军”,袁国瑞扔下部队跳岩而逃,一个叫雷树清的连长带着败兵,以骇人的气势冲向郭部的阵地,“打垮”守军夺路逃回雅安。
打天全的是许世友、王建安的红4军。11月8日,他们和源源不断的败兵一起到达天全城下,在这里第一次遇到真正的抵抗。许世友发现守城部队火力凶猛,于夜间找当地农民做向导,偷袭占领了全城的制高点大岗山。此时与红军混在一起的败兵四处乱窜——有的是真的,有的则是红军装扮的,给守军制造了很大的麻烦。眼看局面难以收拾,郭勋祺弃城退到飞仙关,准备在此固守,却收到“南总”潘文华的撤退命令。他对从芦山跑来的女记者说:
“友军在泸定方面失利败后,大概是小有损失。匪人前夜(9号)挨近城边的时候,穿的衣服完全是友军的衣服,口令符号什么都是相同的,当时我们以为是友军无疑,只是没有允许他们进城,喊他们在城外附近自己找个地点驻着,待明天天明后再说。殊知到了昨天(10号),他们就出其不备的把我们城外的警卫打了,跟着就涌进城,晓得他们是乔装来的时候,已经很混乱了,所以被打了一个凑手不及。”他抱怨说:“匪不难平,而最难者为剿匪军之精诚一致的问题。在前方所刻刻顾虑者,不畏匪的攻击,而惧友军之各怀观望耳。”(《芦山十日血战记》)
郭勋祺兵败天全,直接导致了芦山的失守。但女记者有所不知的是,他和刘湘早有预谋。刘湘和四方面军是老交道,知道山地作战是四方面军的强项,况且这一带是“幺爸”的地盘,厉害关系不大,虽然嘴巴上斩钉截铁,实际并不打算让两个王牌师血拼到底。两个王牌师向天全芦山开拔之际,他向郭勋祺和杨国桢面授机宜:“天全、芦山防御目的,在拒止南下红军于天、芦、宝西北山岳地带,保卫川西平原。川军如胜不要远追,失败可适当转移阵地,保存实力。但必须尽一切努力,迟滞红军于名山以西,以待增援。”(《围追堵截红军长征亲历记》)
刘文辉和杨森也有算盘,早在天全陷落前,败得一塌糊涂的杨森就怂恿刘文辉把部队撤下来,“让郭勋祺去挨打”。这一套郭勋祺自然心中有数,所以退到飞仙关时,他在那位女记者眼中竟是一脸的若无其事。但他随后在百丈决战中却表现出色,应了他万不得以不和红军拼命的诺言。
1937年郭勋祺以144师长出川抗战。11月参加保卫南京作战,在太湖与日军日军恶战,大腿被机枪射穿仍坚持指挥战斗,是川军抗战打得最好的仗之一。1938年伤愈后重上战场,先后任15军军长、23集团军副司令兼50军军长,屡立战功,当地百姓70多年后还对“郭军长”津津乐道。史沫特莱与之彻夜长谈后写道:“我又一次体察到中国拥有世界上最聪明,最勇敢,见识超群的爱国志士。”后因在皖南与新四军领导人交往甚密,为蒋介石所忌,撤了他的军长之职。
1948年郭勋祺任襄樊绥靖区副司令时被解放军俘虏,刘伯承、陈毅闻讯相见,商议让他回成都搞统战策反。1949年郭勋祺与中共地下党要员胡春浦合谋成立川西人民保卫军,自任司令,保护地方平安迎接解放大军,为成都和平解放立了功。后任川西行署委员兼交通厅厅长、四川省水利厅副厅长、省体委副主任等职,1959年底病逝,终年65岁。
陕北中央对南下战役的支持——张国焘大喜过望——南下红军打乱蒋介石阵脚——刘湘孤注一掷——四方面军指挥员们的狂热
看这一时期陕北中央和张国焘的往来电报是很有趣的:双方互通情报互致贺言,双方都以中央的身份向对方下指示;今天你批评我,明天我指正你,又不撕破脸皮,仍然称兄道弟。而眼下张国焘的底气更足,频传的捷报让他先前的担忧烟消云散,接到上述电报的当天红军攻占芦山,他回电告诉陕北中央,天全芦山已经拿下,接着就教训道:
“这一胜利打开了川西门户,奠定了建立川康苏区的基础,证明了向南下不利的胡说,达到了配合长江一带的苏区红军发展的战略任务。这是进攻路线的胜利。甚望你们在现地区坚决灭敌,立即巩固扩大苏区和红军。”(同上注)
南下红军的行动彻底打乱了蒋介石的部署。7月间,蒋介石在成都西御街刘文辉公馆设立的行辕里,和薛岳二路军的将领们判断红军的动向。他们知道刘子丹、徐海东们的情况,却不知道朱毛不知道他们的情况,更未料到红军会发生“内讧”,判断红军主力一定会北上。遂决定薛岳率二路军前敌总部推进至甘肃文县,周浑元部推进至甘肃武都,吴奇伟纵队北进至平武、青川与胡宗南部联防,在陕甘边构成一道弧形防线,堵截红军主力北上。以上归薛岳统率的中央军约14万人,要求于8月部署到位。9月中旬在峨眉山办训练团的蒋介石得悉,驻守上下包座的胡宗南部武成仁师防线被红军突破,震惊之下急忙到西安设立“西北剿总”,自任总司令,重新部署在西北围剿红军。继而又得到情报,得知红军通过哈达铺时不及万人,并且没有发现后续部队。
这一来他就乱了方寸,认为北上红军是佯动,主力要与红二、六方面军汇合。于是下令薛岳率各部从川甘边撤回川中待命,接着又要薛岳分兵东下,阻击湘鄂川边的红二、六方面军西进。部队走到川中,又得到红军主力南下的消息,又命令掉头西进,抵挡南下红军。其结果是,对付陕北红军的任务,全部落到已和红军眉来眼去的张学良杨虎成身上,红二、六方面军也得到机会突出包围西进。
南下战役失败后,张国焘向部下解释南下意义说:“南下给全国红军以极大的配合。假如当时一、四方面军全部到陕北去,那么薛岳、胡宗南、王均等共有一百个团可以跟着我们到陕北去,使我们发生很大的困难,正是当时主力红军南下,牵制吸引了敌人,使一、三军能够顺利地到达陕北。同样也使二、六军能顺利的发展运动战。从这方面来说,南下也是有积极意义的。”(张国焘:《我的回忆》)无论他是否为自己的失败辩解,客观效果就是如此。
然而这也为蒋介石统一川政创造了机会。蒋介石的参谋团到了重庆后,刘湘把他的四川省政府从重庆迁到成都,使出浑身解数保住他最后的领地。红军一南下,中央军便名正言顺进入川西,老谋深算的蒋介石把中央军集结在成都附近,让川军顶在前线。川军若胜,既借力打了红军,自身也难免消耗巨大;川军若败,中央将全面控制四川,后者或许是他更希望的结局,他已在做迁都重庆的准备,削弱乃至消灭四川的割据势力势在必行。
红军连下天全、芦山直逼川西坝子,这就把刘湘逼到生死存亡的绝境。如今他前面是气势汹汹的红军,身后是他的老巢川西坝子,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中央军。一旦战败,他将丧失一切,刚刚统一编制的各路川军,将尽入蒋中央囊中,谁也别想在这口“大锅”里捞一杯羹了。他要拼命了。11月2日起他坐镇邛崃的总司令部,“严词恳切”地对川军各自为阵但求自保的积弊“痛加钺砭”,发出前所未有的严厉手令:
“有临阵退缩,畏缩不前,或慌报军情,作战不力者,一律军前正法,其各官兵,倘有违令者,排长以下得有连长枪决,连长以下得由营长枪决,营长以下得由团长枪决,团长以下得由旅长枪决,旅长以下得由师长枪决,师长得由总指挥枪决,总指挥由总司令部查明依法严惩。”
对刘湘决一死战的决心和川军背水一战的作战能力,红军严重估计不足。此刻他们正沉浸在节节胜利的狂热中,恨不得将对方一口吞掉。“打到成都吃大米!”“打到成都过年!”的口号一阵风似的在部队中流传起来。这个四方面军的老战士人人记得的口号,几乎所有的中共党史材料都称是张国焘提出来的。事实上张国焘从来没有打到成都的计划,只承认他说过“打到天全吃大米”,也没有任何文件证明它出自于红军总部。也许这是根据张国焘的话演变的,更大的可能是四方面军中好胜心切的将领们叫出来的。如今他们的先头部队已近进入平原,花团锦簇的成都近在眼前,对这支饥肠辘辘衣衫褴褛士气高昂的军队,没有什么比它更鼓舞人心的了。
川军虽败,主力却并未遭到重创,红军必须以一场决定性的胜利,打得对方只有喘息的余地,形成战略上的均势甚至优势,才具备在川康边立足的条件。徐向前说:“我们计划从名山和邛崃间的通道上,实施夜袭突破,完全切断两城敌军的联系,进而围攻名山,吸打邛崃方向的援敌,相机发展攻势,打到岷江西岸,控制青衣江以北、岷江以西、邛崃以南的三角地带。”
名山和邛崃通道上的战略要点是百丈关。
百丈关位于川西平原西部边沿,名山到邛崃的公路穿场而过。称“关”意味着军事和交通意义上的重要性。它是川西平原进入康藏高原的第一道关口,也是据守川西平原的最后一道关口。站在百丈关西面的山地遥望东北,天府之国的富庶平川尽收眼底。场镇左右各有一道山梁,屏护着身下的场镇和身后的辽阔平原。传说当年诸葛亮西征“七擒孟获”的第一仗便是在这里打的。百丈场历史悠久,街市繁荣,有数百户人家,临溪河穿场而过,场中的古桥边有一深潭,潭边巨木蔽日,影影幢幢,幽深莫测,文人墨客起名百丈深潭,百丈之名由此而得。场边观音山上的栖霞古寺,因其儒释道三教元融之说声名远扬,古刹晚钟百里可闻。如今历史把一场大战定格于此。
不约而同,刘湘的目光也盯死在了百丈关。
百丈关战略位置之重要,对死保川西平原的川军也是一目了然的。两个王牌师兵败天全芦山之后,百丈关便成为阻挡红军进入川西平原的战略要点。为此“南总”潘文华在百丈关后方30里地的大塘铺设立指挥部,刘湘拿出他的全部家底,命从芦山退出的杨国桢教导师守名山城,从天全退出的郭勋祺模范师布防百丈,唐式遵第21军、潘文华23军、王瓒绪第44军所属部队火速驰援。加上纵深集结的国民党中央军和川军,总数达80多个团20余万兵力。
存亡胜败在此一举,双方都尽遣精锐,决战态势已如开弓之箭不可逆转。
未等刘湘的主力到位,川军李家钰部途经百丈。
李家钰,蒲江县人,川中宿将,绰号李矮子。因在争夺地盘的混战中一再被刘湘痛打,耿耿于怀,加之实力不济,遂暗中投蒋,曾对游说分化川军的国民党特务头子曾扩情说:“刘湘为人居心叵测,决不可重信,他现在对蒋委员长表示拥护,完全出于一时利害的应对,遇到不如他的意愿时,就会翻脸不认人,甚而称兵作乱的”,怂恿将其除掉,“这才能真正解除中央的西顾之忧”。川军整编中所部改编为独立104师,他被蒋任命为师长兼四川第一绥靖区司令,令其驻防西昌,此时奉命带全师4个旅赴任。潘文华明知其不堪大用,但正好利用其打头阵消耗红军,拦住李家钰说:前面有红军过不去,后面是你的家乡蒲江,难道你能让红军端了你的老家事实也的确如此,李家钰只好让部队在百丈就地布防,自己在蒲江建立指挥部,为保卫家乡而战。
百丈一战,红军先后投入战斗的是:30军的全部3个师,9军第25师,31军第93师及91师两个团,4军第10师,共计6个师17个团2万余人。川军直接投入战斗共计16个旅39个团6万余人。
从百丈关西望,绵延起伏的群山若阶梯层层叠起,天地交接的一线是银光闪烁的雪山。11月13日,20多个团的红军在徐向前、陈昌浩的指挥下,如爆发的山洪从群山中奔腾而下,高昂的战歌如涛声轰鸣:
红军南下行哟,
要打成都省哟,
消灭川军残兵,
首先赤化全川,
向南行动一定胜利!
红军采用的是经典的围点打援战术:4军攻打名山城,9军27师从百丈以北迂回,直指邛崃的刘湘总指挥部,牵制敌军兵力;王树声、李先念率领主力部队攻占百丈,歼灭驰援名山的川军主力。
红军首先相遇的是李家钰的部队。和先前发生的情况一样,以保存实力为重的李家钰部一触即溃,前3天战局完全按照红军的计划进行。红30军13日从五家口(今上里古镇)出击,长驱直入20多公里,当晚占领李家钰部据守的重镇夹门关,李部丢下阵地向蒲江溃退。红31军93师从南面绕过百丈关,袭击蒲江李家钰的指挥部,14日中午逼近到蒲江县大兴场,与李家钰指挥部接火。与此同时,红9军25师沿公路直取百丈。
该师是最早和中央红军汇合的部队,师长韩东山没读过一天书,一张口就是“罗儿的”(文革中他担任武汉军区副司令员时,有人统计他一次报告说了一百多个“罗儿的”)。他见到毛泽东自豪地说:“我们的部队都是来自鄂豫皖和四川的贫苦农民,上战场没有一个怕死的,都是拼命往前冲。”他们刚刚和88师在芦山青龙场打了一场漂亮丈,缴获大量武器弹药,虽然师政委何立池阵亡(由盛修铎继任),但整个部队都在大捷的狂热之中。
16日拂晓,25师在军长孙玉清的直接指挥下向百丈场发起突袭。防守百丈场的是李家钰部的两个团,据守于百丈场周边几十座碉堡和纵横交错的工事战壕之中,红军先头部队在夜幕的掩护下抢占场镇最重要的制高点,随即向场镇发起攻击。为了节省弹药,前面的人挥舞大刀呐喊冲锋,后面的人提着燃放鞭炮的铁桶虚声恫吓,守军几乎没有做像样的抵抗便沿公路溃退,红军以极小的代价夺取百丈场。
战役第一阶段十分顺利。此时此刻,摆在徐向前们眼前的是一幅令人振奋的战局:在最北面,9军政委陈海松指挥的27师击溃邓锡侯部,如无人之境直逼邛崃城下;中路,李先念、陈世才的30军击溃李家钰的部队,控制了百丈以北大片地区;战略重镇百丈已在手中;南面的31军93师进入蒲江逼近李家钰的指挥部。红军的战役目的眼看就要实现,“再打下去,我军即将进入人粮极丰的川西平原”(徐向前语),“打到成都吃大米”的好日子指日可待了。
然而战局即将发生逆转。
红军对当面之敌的情况并不十分清楚,如此不堪一击,军心大振。实际上李家钰的部队在整个战役中伤亡不过800余人,初战之后便逃到二线。(后李家钰率部出川抗战,得蒋介石重用,历任47军军长、36集团军总司令,转战晋、豫,1944年5月中原大战中遭日军伏击殉国,追晋陆军上将,为川军抗战阵亡最高级别将领。解放后被民政部追认为“在抗日战争中壮烈牺牲的革命烈士”。)
9军25师夺取百丈后,抓来俘虏一问,说刘湘大名鼎鼎的模范师就在这一带。红四方面军对郭勋祺知之甚少,更不知他在贵州土城重创中央红军的故事,指挥部立刻下令追击,一鼓作气把这帮残兵败将收拾干净。
黑竹关已是浅丘地带,地形开阔,公路两侧碉堡成线,交通便利视线开阔,利于装备优势的川军作战。红25师占领百丈场后,一鼓作气沿公路追击逃兵。公路加碉堡是对付红军的有效手段,但碉堡里是李家钰的兵,就不那么有效了。红军不直接攻碉堡,而是绕过碉堡向前冲,碉堡里的老兄见红军都打到后面去了便弃堡而逃。红军一连拿下200多个碉堡,一路冲到黑竹关,迎头撞上唐明昭旅,遭到强烈抵抗,急不可待的指挥员下令全团冲锋,付出重大伤亡仅仅推进了数公里,进攻势头戛然而止,天黑时与唐旅形成对峙。
第二天拂晓,红军发动更大规模攻击。火速赶往的廖泽旅远远就听枪炮声喊杀声滚滚而来,一到立刻占领公路两旁碉堡,挖掘防御公事,片刻未息红军已经杀到。一场殊死搏杀顿时展开,双方你来我往反复冲杀。红军在强大火力杀伤下毫无畏惧,冲击一浪高过一浪。时任廖部连长的张劲竹后来写道:“这时遍地都是红军,前赴后继英勇冲锋,官兵无不心惊胆寒,大有崩溃之势”。在红军的强大压迫下,廖部且战且退,退到黑竹以下的治安场。
前面讲过,廖泽因土城之战未及时增援郭勋祺,被撤去模范师副师长之职,成为郭手下的旅长。现在他不敢怠慢了,他身后是“南总”潘文华,再后是坐镇邛崃的刘湘,他顶住也许会死,顶不住则死定了。他跑到最前面的碉堡里向士兵吼:“这里是我们死守的阵地,人在阵地在,不能再退,也退无可退,后面就是邛崃的总指挥部!你们看到有后退的,准予执行我的命令,就地枪毙!”阵地上的官兵互相转达他的命令,高喊旅长到碉堡督战来了,一时士气大振。刘湘在收复百丈后对廖泽大加赞赏,“着即发表廖海涛(廖泽字海涛)开复模范师副师长职”。
这是百丈战役川军最危急的一天,整个防线已似乎瞬间就会崩溃。公路沿线烟尘滚滚乱阵胶着,狂冲乱杀的、拼命逃跑的、顽强抵抗的搅做一团,天空飞机轰鸣盘旋穿梭,敌我难辨无从下手。中央军成都空军指挥官张有谷从飞机上望去,“在名山东面的公路上,刘湘的部队成千上万,争先恐后地逃跑,而我们在刘部的后面详细侦察,并没有发现一个红军。”实际上不是没有红军,而是双方的部队搅在了一起,红军又穿着和川军一样的灰布军装。9军军长孙玉清在战斗总结写道,“战时敌以数架飞机助战,而完全无效果。我军在大道密集追击中,完全未隐蔽,但敌机侦察分不清敌我部队,何者是之。”
百丈后面大塘铺的川军南路总指挥部里,“南总”潘文华心急如焚。他面前是这样一幅光景:败军和赶往前方增援的部队,把不久前才修成的成都至雅安的公路堵得水泄不通,官长的叫骂,马匹的嘶鸣和前方传来的密集枪炮声响成一片。作为与红军作战的老手,他知道这一刻不硬顶上去,将会形成兵败如山倒的可怕局面。他跳上公路,饬令败军返回前线,指挥将败军的辎重马匹推到路边,给跑步前进的增援部队让路。同时准备将指挥部再往后撤。(潘文华为刘湘铁杆心腹,刘湘死后,其旧部在四川的7个师推拥潘文华为首领。1949年底潘文华与刘文辉、邓锡侯联名通电起义,后任西南军政委员会常委,1950年底去世。)
北路防守的邓锡侯部比李家钰部更不争气,竟让红27师如入无人之境般打到离邛崃城五六里地的道教圣地鹤鸣山。邛崃城里的刘湘发出道道十万火急的命令,调遣嫡系部队填补败兵留下的缺口,此时此刻,除了他的嫡系他已经不能寄希望于任何人。他甚至认为红军会抄他的后路绕过邛崃直取他的老家大邑和成都,命令心腹幕僚邓汉祥赶快回去组织警察民团守城。邛崃县城及后方场镇上的人家开始大规模逃亡。
在郭勋祺部的顽强阻击下,红军仍然不顾一切沿公路向前猛攻,然而队伍也越来越乱,官兵脱离编制打乱,形成各自为阵的混战,伤亡越来越严重。朱德对此早有预料,早在第二阶段战役发起之前,他就在《康泸天芦名雅邛大战役中战术上应注意之点》中告诫:
进入大平原后,我们的战术由山地战变为平地战街市战,由运动战变为阵地战堡垒战,单靠英勇冲锋的打法是不行的。
并摘录苏联野外阵地战条列若干条供指战员参考,同时下达《对防空应注意之点》,强调不能空喊不怕敌人的飞机大炮,要用科学的办法对付才是出路,否则会付出无谓的牺牲。
不幸的是,他的担忧成为了现实。九军军长孙玉清在《百丈、黑竹关战斗经过》的战斗总结中说:由于过去干部不爱看地图,此次在平地与森林村落作战,有干部迷失方向,有的到了既定目标还不知东西南北,敌我不分。有的干部只顾冲锋,“如某团团长李少樵在追击时手中完全无一部队”,部队失去指挥,等等。不擅平原阵地战的弱点暴露无遗。
这一天攻守双方的力量都到了极限。此时此刻,任何一支生力军的出现都足以改变战局。然而出现的是刘湘的的生力军——21军范绍增第4师。
范绍增袍哥出身,绰号范哈儿。此公虽憨态可掬,胸无点墨,却擅长趋炎附势,极尽享乐,姨太太成群不下杨森。他原是杨森旧部,后投靠刘湘;刘湘待他不薄,他却暗中投蒋。这年初蒋介石在重庆指挥追缴中央红军,就下榻在他极尽奢侈的“范庄”。
“范哈儿”这一仗,与其说是刘湘下了死命令,不如说是打给蒋介石看的。范部11月9日接到刘湘的命令,从岷江上游的防区昼夜兼程轻装疾进,这天下午先头部队跑步通过潘文华的指挥部大塘铺,和激战中的廖泽旅会合,向红军发起反击,天黑时,范师的周绍轩、廖敬安二旅全部到达战场,巩固了川军防线。已呈强弩之末的红军再也无力推进,与红军在治安场对峙。随后的战斗中,该师成为冲锋陷阵的主力。收复百丈后蒋介石特致电嘉奖范师:“黑竹关百丈驿之役,匪以精锐向我猛攻,赖范师廖周两旅亥时赶到,旋即挽回战局。……查该部不失时机应援,且与匪以重创,殊堪嘉尚,着传令嘉奖,以励来兹,希转饬各部一体知照。”
(后刘湘发现范绍增投蒋将其撤职,范怀恨在心,1938年在武汉受戴笠之托,监视告发刘湘与韩复渠勾结,为刘湘旧部不齿。蒋对其翻云覆雨也有所戒备,未予重用,范转与民革民盟往来。1949年末率部起义,成为统战人士,但他没有留在四川而是去了河南,似有回避故旧之意。)
25师打下百丈后,王树声在百丈场上建立中路军指挥部。程世才、李先念在场边的关斗山建立30军指挥部,这里传说是诸葛亮仰观于天的地方。前方攻击受阻后,他们发现原先的估计过于乐观了。川军并没有在红军的凶猛冲击下溃不成军,且大批的援军正在源源赶到。现在公路当面是实力强劲纵深配备的郭勋祺、范绍增部,几个旅的川军填补了西北方向李家钰部留下的缺口,向重镇夹门关发起猛攻,那里是红军进退通道,一旦川军得手,红军将被截断后路陷入重围。
前线总指挥部决定:红军主力向百丈收缩;穿插邛崃的93师撤出战斗向百丈靠拢;88师在百丈左侧高地占领阵地,建立起一道由北至东至南的弧型防线,聚歼攻击百丈的敌军。这对决心打进平原的红军指挥员们是顺理成章的,现在敌人的重兵集团就在眼前,而且已经摆出决战架势,这正是他们期待的局面,成败在此一举。从实力对比上看,这是一场赌博,可是战争史上的哪一次决战不是赌博呢而以少胜多对四方面军来说太寻常了。
这个决定后来证明是致命的。
和所有的决战前夕一样,红军拿下百丈的第二天(17日)是个相对平静的日子,双方都在做着决战前的准备。立冬后的天空阴霾低垂冷雨绵绵,红军深恶痛绝的飞机也没了踪影。这天是农历10月22日,百丈逢场,在王维舟率领的红军宣传队员的的鼓动下,惊魂甫定的乡民开始聚集到场上,看看这支号称“穷人救星”的队伍到底要干啥子。
王维舟1920年中共成立前就加入了朝鲜共产党,1921年转中共,人称“入党比建党还早”。四方面军入川前是川北游击队的司令员,为四方面军在川北立足立下汗马功劳,后任川北游击队为主组建的红33军军长,该军在张国焘“清党”中冤死最多。南下战役期间中王维舟负责地方群众工作,这年他已经47岁,是凤毛麟角的长辈级人物。
这天他在百丈联保处的大院里召开了苏维埃成立大会。百丈“联保司令”就是防守安顺场的营长韩槐楷,此公让中央红军“自由窜渡”后怕被治罪,躲回百丈老家重操袍哥舵爷,此时已逃之夭夭。王维舟在台上演讲完毕,就到台下物色苏维埃主席。一个叫王远久的青年木匠让他眼前一亮:木匠是工人阶级,而且“远久、远久、又远又久,这个名字很好”,他就登台宣布“百丈苏维埃成立,王远久任主席”。王远久还没弄明白这个主席是怎么回事,百丈就成了血与火的地狱,事后也无人检举揭发。
川军这天也很忙碌。
百丈一役,4军、9军、31军均投入一个师参战,唯有程世才、李先念的30军全军投入。四方面军中象李先念这么全面的将领凤毛麟角,他出生木匠,属于“最先进”的工人阶级,除了毫无例外的打仗勇猛,还有难能可贵的成熟稳健。是他首先率领部队到懋功和一方面军会合的,他也是毛泽东见到的第一个四方面军军级干部,其谦虚诚恳给毛留下良好印象。张国焘则颇为自豪谈到朱德对30军的印象:
“他在懋功以南见到30军的时候,这支部队通过他的面前开往芦山天全方面,抵御追兵。他们都身体矫健,精神饱满,每个战士都背有百颗左右的子弹,机关枪齐全,还有用骡马拖的成箱的机关枪子弹及大大小小的迫击炮,战士们隐蔽敌机的动作和作战行进的队列等等,都使他深信这是极具战斗力的劲旅。他们满口说的都是称赞中央红军,他们对穿得象伙夫头的总司令,严肃的敬礼,热烈欢呼……他和他的中央同志都异常兴奋,喜出望外,认为四方面军确是一支中共所领导的基干红军。”
百丈西北一带高地,是整个战役的核心阵地和主战场。红军控制这一带高地,进可以围歼进攻百丈的敌军,退则不至陷入重围;川军控制这一线高地,可以掩护正面进攻,也截断了红军的退路,动摇红军的整个防线。占领这一带高地的任务由30军88师承担,川军4个旅参战,双方均付出了惨重伤亡。他们由上里出发,击溃李家钰的主力后转向百丈,与川军展开殊死争夺战。
88师师长熊厚发时年21岁,政委郑维山20岁。很难想象这样的年纪指挥数千人作生死存亡的搏杀,但那个时代就造就了这样的人。熊厚发的生命很短暂,一年后88师和整个西路军一起惨遭覆灭,熊厚发胳臂打断,败退到祁连山时无法行走,有“夜老虎”之称的265团团长邹丰明、政委黄英祥也都身负重伤,他们要求留下,以免拖累大家。李先念、程世才与熊厚发抱头痛哭,把他们安排在一个石崖下。马家军搜山时将邹、黄杀害,炎炎一息的熊厚发被俘,押解到西宁处决,时年22岁。郑维山只身讨饭回到延安,建国后官至北京军区司令员。
半过多世纪以后,当地百姓还记得这一带的观音场、鹤林场、胡大林、月儿山、铁厂沟发生的惨烈战斗。百丈东北部横垣着一条松林茂密的狭长山冈,是控制南北交通的要冲,属于姓胡的大家族所有,当地人称胡大林。17日清晨,川军彭焕章旅抢先赶到这里,匆匆忙忙用老百姓的晒席在山冈上搭起营房。18日凌晨,88师著名的“夜老虎”265团挥舞大刀冲上山冈,将还未来得及从席棚里跑出来的川军砍得血肉横飞,清醒过来的川军退过一条叫陶河坝的山谷,在郭勋祺部的增援下建立起一道防线和红军对峙。当地的百姓半夜被猛烈的枪声惊醒,天亮后胆大的到山冈上一看,“吓得连气都出不来了”——山冈上横七竖八铺满尸体。
18日,川军从北、东、南三个方向红军的弧型阵地发起全线反击。这一天天气放晴,协同川军的飞机大批出动轮番轰炸扫射,双翼的战机肆无忌惮地掠地飞行,卷起的狂风将山包上的树枝噼噼啪啪地折断,地面上能清清楚楚看见飞行员和机枪射手。这样的飞机用步兵武器也能打下来,办法是用充足弹药组成密集火网,但这恰恰是红军的死肋,他们平均每支枪不过10来发子弹,更要命的是打完没有补充,必须在取胜的前提下从对方手中夺取。
川军在飞机的掩护下整营整团地发起冲锋,其勇猛无畏让惯于和川军打交道的红军感到吃惊。在鹤林场,红军用几十挺机枪构成强大的火网,川军越过冬水田轮番冲击,倒下的尸体象收割后的稻把密密麻麻横在田里。红军的伤亡同样惨重,来自空中的打击对红军威胁巨大,他们头上都顶着伪装的树枝,飞机一临空只好四散隐蔽,往往此时川军就冲了上来。弹药奇缺的红军不得不和川军展开白刃格斗,双方反复冲杀,战线犬牙交错,每个山包每条战壕都响彻着枪炮和厮杀声。88师政委郑维山回忆说,师指挥所跟前一个班,打到下午只剩3个人,敌人冲上来,3个人就抱着手榴弹从三个方向呼叫着冲下去,打退敌人又返回来拿手榴弹,如此反复不已。
头天晚上占领胡大林的红军,隔着陶河坝与郭勋祺部展开拉锯战。河坝里是终年积水的冬水田,一阵子是川军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嚎叫着越过河坝冲上山冈,在红军的反冲击下所剩无几败退下来;一阵子是红军噼噼啪啪淌过水田冲向对面,在川军的密集火网下所剩无几的败退下来。躲在家里的乡民清楚地记得一个场面:
红军在晨雾的掩护下,越过河坝悄悄接近对方用砍倒的树木构筑的阵地,接近到距对方阵地仅有几十米的一片烂泥田时,隐蔽在工事后的川军一齐开火,一百多名红军全部栽倒在烂泥田中,鲜血染红了田水。红军的尸体陷在泥中,十多年无人敢种庄稼,被当地人叫做“红军田”。建国后这片田重新开垦,挖出大量的尸骨和锈烂的枪支。
沿公路推进的是范绍增师的周绍轩、廖敬安旅和郭勋祺师的廖泽旅。他们采用一次世界大战阵地进攻的“两线轮番”战法:一个旅攻击,一个旅在后面占领阵地,胜则交替前进,败则第一线退至第二线后面再占领阵地,如此轮番进退。防守的一方是红9军25师和31军93师。25师在夺取百丈后的追击战中付出很大伤亡,93师在芦山之战中也伤了元气,面对川军的轮番冲击,兵力薄弱又缺乏平原阵地战经验的红军陷于被动,指挥异常混乱,大片泥泞的冬水田使部队拥挤在狭窄的田埂上,成为地面和空中火力有效打击的目标。在川军猛烈的炮火和疯狂的冲击下,红军只坚持了两个小时就丧失了抵抗能力,退到百丈当面最后一道屏障——挖断山。
挖断山是横桓于公路的一道小山梁,因为修公路把山梁挖了一个缺口而得名,此刻成了攻守双方拼死争夺的“血岭”。一方在付出惨重代价、将守军几近全歼后刚刚攻占阵地,对方的援军立刻又蜂拥而上,守者用尸体做掩体,攻者踏着尸体向前冲,如此反复拉锯,阵地数易其手。川军旅长团长架着机枪督阵,营长连长挥舞马刀带头冲锋,个别后退者由军官立毙阵前,集体后退督阵官下令机枪扫射,整道山梁尸横遍地。这场酷烈的阵地消耗战,最终以拥有火力兵力优势的川军胜利告终。傍晚,伤亡累累,筋疲力尽的红军退到百丈场镇。
「支持乌有之乡!」
您的打赏将用于网站日常运行与维护。帮助我们办好网站,宣传红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