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帛书老子注读》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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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16广东

1973年,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了一批古书,其中就包括我们的“万经之王”——《道德经》,分甲乙两个版本。结果经整理复原之后发现,该版本与当下流行的传世版本《道德经》,存在着一些差异。这些差异大多只在只字片语之间,但意义却有千差万别之远。

比如传世版的“非常道”,帛书版为“非恒道”。此前常有注本把“非常道”理解为“非同一般的道”、“不同寻常的道”,而帛书版一出,这种解读便站不住脚了。“常”实为“恒常”之“常”,而非“寻常”之“常”。

再比如传世版的“执古之道”,帛书版为“执今之道”。很多学者认为《道德经》是复古之说,并且比儒家复周朝之礼更彻底,直接要复古到原始社会。这种荒谬言论的根源,在于此句。司马谈在《论六家要旨》中对道家的评价是“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拘泥于“执古之道”,又该如何与时迁移,应物变化?更遑论无所不宜了。

同样的脚,踩出来的脚印却没有一个是相同的,因为踩到的地方不一样。拿踩在泥地里的脚印去驾驭沙地,这不是自取其辱么?所以才要“执今之道”来“御今之有”。时过境迁,则法术也要随之而变,用一成不变的古法治国,非道家之道。

又比如传世版的“大器晚成”,帛书版为“大器免成”。此前我们常用“大器晚成”来励志进取,而帛书版一出,才知完全错会了老子之意。通过切磋、琢磨而成器,越精细越晚成,可所成终也只是人为之器,人力有时穷。天成之器方为大器,而此等大器都不是人力能造就的。所以如何才能接受“天”的成就,如何才能承接“道”之伟力的塑造,道家总结出两个字:“自然”。

又比如传世版的“道隐无名”,帛书版为“道褒无名”。“道隐无名”,表示隐藏起来连名字都没有,与“道褒无名”刚好完全相反。“道褒无名”,对道最大的褒扬便是无名无誉,因为任何名誉都不足以加之。隐于无名为极隐,而褒于无名则为极显。

任何事物,称颂它的人多,便意味着得到它的人少,如果人人都能得到,也就不会觉得有多可贵,也就不会去称颂了。空气,水,阳光,人人都能从中得到好处,所以也没什么人去赞扬它们。但这种不赞扬本身就是最大的赞扬,因为天地万物无不沐浴其福泽之中。这才是最大的显化,又怎么能说是“道隐”呢!

尚有更多差异,这些差异对我们学习与践行《道德经》影响不可谓不大,故撰写本书,一一进行对比解读。从对比结果来看,帛书版本《道德经》明显体系更加圆融,脉络更加清晰,更具有现实意义,也更能适用于当下。

因为少年时的一些特殊机缘,我是先知有“道”,后知有《道德经》。心中先存了对“道”的直观认知,去契合《道德经》经文,而不是在经文中追寻“道”,所以受文字的束缚较少。在各版本之中,与我对“道”的认知契合度最高的,便是帛书版《道德经》。在我看来,帛书版《道德经》所陈述的内容,明显要比其他版本更接近“道”的真相。老子原文或未可知,但就论“道”而言,当以帛书版《道德经》为真。

读经首先要正本,我们要读的是更贴近原本的老子著《道德经》,而不是经过篡改涂抹的某人撰《道德经》。经过我十多年的研究,以马王堆出土帛书《老子》甲、乙本为底本,参照王弼注本、河上公注本等传世版本,参考当代注家如高明教授、陈鼓应教授的注译,结合自己的理解进行断句、修正,整理出理论体系圆融通达的帛书版本,并作详细解读。

帛书版《道德经》之所以目前不得彰显,主要是因为知道的人太少,注本太少,解读深度也多有不足。正值国学复兴之际,希望本书可以为弘扬中华优秀传统道文化贡献绵薄之力。

本书得到嘉兴三立企业管理顾问有限公司董事长唐诗武先生,宣雅芳女士与张三永师兄的大力支持,在此谨致谢意。写作过程中,有幸结识了一大批同道好友,如俞广勇师兄、李国风师兄、进宝、庖丁、何许人等,就不一一点名致敬了。有缘大道同行,今生何其幸焉!

注读说明

“注”,指读书时有疑问、有感悟,即在旁作出说明,写出自己的体会与解释。

“读”,指把书的内容读懂,同时还要进行逻辑整理,以通畅的行文书写出来。

边“注”边“读”,遂成此书。本书主要包括以下内容:

一、帛书《老子》原文对比传世版《道德经》原文。

本书所用帛书《老子》原文,是以长沙马王堆帛书整理小组校勘的帛书《老子》合订本为底本,参考中华书局1996年版高明先生《帛书老子校注》校订的帛书甲、乙本,重新进行断句与文字修正而成的版本。

本书所用传世版《道德经》原文,是中华书局2008年版楼宇烈先生《老子道德经注校释》校订的王弼通行本。

注:帛书甲、乙本均不分章,为便于与通行本对照查阅,本书按帛书篇次,《德经》在前,《道经》在后,依今本章节进行分段。部分位置错乱的章节如第24、40、41、80、81等章,以帛书经文次序为准。

二、帛书《老子》与传世版《道德经》版本差异注释。

本书着重列出帛书与通行本多达139处重大差异,以数字序号“①”的样式在帛书原文中进行标注,同时在“版本差异”项中作详细阐释。

三、帛书《老子》白话文直译。

本书81章内容,每一章均有“直译”项,用直白易懂的语言,精准翻译帛书原文。字句对应的同时,做到通顺流畅,逻辑清晰。

四、帛书《老子》字句注译、解读。

本书81章内容,每一章均有“解读”项,对帛书原文逐句详解。重要、疑难的字词,单独注释,结合字形、字义、全文关系等,进行深入、透彻的解析。

五、帛书《老子》全文注音。

帛书中有一些生僻字、多音字,字的读音对语义认知也会造成影响。为便于读者确立字义与发音,正确诵读经典,特在“附录”项加入本书校注的帛书《老子》全文,逐字注音。

德经注读

一、道、德是这样沦丧的(今38章)

帛书版: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也①。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也。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也。上礼为之,而莫之应也,则攘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也,而乱之首也。前识者,道之华也,而愚之首也。是以大丈夫居其厚,而不居其薄,居其实,而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

传世版: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为之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

版本差异:

①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也:传世版在句后添了一句“下德为之而有以为”,其实是误解。本章“上德”对应的“下德”,是个统称,包括“仁、义、礼”在内,统称为“下德”,而不是单独有一个“下德”。“下德”的共同特性便是“不失德”,都是以立“德”为目的而为之,如此反而失去了真正的“德”,所以才要“建德如偷”。

直译:

最上乘德性的人,不以施行德为目的,所以才具备了真正的德。低层次德性的人,处处以施行德为目的,所以反而不具备真正的德。最上乘德性的人,以无为来行事,顺从本性而为之。最上乘仁的人,以施行仁德来行事,顺从本性而为之。最上乘义的人,以施行义举来行事,强制自己而为之。最上乘礼的人,以施行礼制来行事,得不到回应,就举起胳膊强迫他人遵从。所以大道失去了,德开始得到推崇;德失去了,仁开始得到推崇;仁失去了,义开始得到推崇;义失去了,礼开始得到推崇。礼是忠信缺失的表现,推行它就是祸乱的开始。先行确立的规范制度,不过是大道的浮华,追随它就是愚昧的开端。所以大丈夫选择敦厚,而不居于浅薄;选择朴实,而不居于浮华。因此取其厚实,而弃其薄华。

解读: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这里的“上”字和第八章“上善似水”的“上”是一个意思,都表示高品质的、上乘的。不过“上善”侧重于表现,而“上德”侧重于内涵,“上德”之人有所行动,表现出来即为“上善”。

最上乘的德,不以施行德为目的,或者说意识不到自己的行为是有德,所以才具备了真正的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下等的德,处处不离开德,时时想着要建树德,所以反而不具备真正的德。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两个人扶老太太过马路。其中一个啥也没想,看到老太太需要帮助就自然上前去帮忙了。另一个是想着小学老师的教导,要多做好人好事,扶老太太过马路就是好人好事,所以上前去帮忙了。那么这两个人,哪一个才具备真正的德呢?

行为没有私心杂念,无所欲求而自然去做的,才是出于内在的德性。而且这样无意识去做事,事后往往也不会认为自己是做了好事,有功劳。正因此,才具备了真正的德。

“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也。”“无为”指“不施为”,不以自己的主观意志施加于人而为,是谓“无为”。“无以为”是指“不因为什么而为”,在这里表示“不自我强迫而为之”。“无为”是不施加意志于他人;“无以为”是不施加意志于自身。

“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也。”拥有上仁的人,以施行仁德来行事,但也是乐意为之,并非强制自己而为之。

关于“仁”和“慈”的区别,“慈”表现出来是“不伤害”,而“仁”表现出来是“有亲爱”,所以“仁”是一定要施以行为的,但“慈”不需要。我们说一个人有仁有义,就需要有相应的行为来体现,而说一个人很慈祥,并不需要他做什么。“慈”属于上德,因为无为;而“仁”属于下德,因为有所施为。

“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也。”拥有上义的人,以施行义举来行事,但是出于主观的考量而为之。“义”的行为,《中庸》解释为“义者宜也”,适宜的意思,行为是否适宜,就需要进行考量。而《墨子》的解释为“义,利也”,行为是否对群体有利,对天下有利,就更需要考量了。考量出来的结果,哪怕有违自身的意愿,也仍然会强制自己为之。所以“义”往往带有牺牲自我的含意,所谓“舍生而取义”。

“上礼为之,而莫之应也,则攘臂而扔之。”拥有上礼的人,以施行礼制来行事,没有得到回应,就举起胳膊强迫他人遵从。“攘臂”是指挽起袖子,伸出胳膊;“扔”是指强力牵引,扯、拽;合在一起的意思是“挽起袖子伸出胳膊去强拽别人。”

为何只说“上仁”、“上义”、“上礼”,而不再列举“下仁”、“下义”、“下礼”?因为老子对属于“下德”的仁、义、礼并非认可的态度。我们说一个人不行,往往会说他最高也就那样,最多如此而已,从上限来评价他。这里的“上仁”、“上义”、“上礼”,便是说最好也不过是这样,至于还有更差的,那就不值一提了。

“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所以当天下有道的时候,人人怀有真德,真德反而不为人们所认知。只有当天下有道的状态消失后,有了不符合真德的行为,真德才能得以显现出来,进而被人们所认知,这就是“失道而后德”。

持有真德的状态,是一种不知不觉的质朴状态。当人们认知到德的可贵,开始四处宣扬德的时候,本身拥有真德的人,也会认知到德的存在,进而从“上德”变成“下德”,从“无为”变成“有为”,从“无以为”变成“有以为”。

这也是为什么老子会斥责孔子宣扬仁义,说他的行为就好像敲锣打鼓追逐逃跑的人一样,只会让人越逃越远。《庄子·天道》:“夫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趋,已至矣。又何偈偈乎揭仁义,若击鼓而求亡子焉?意,夫子乱人之性也!”

因此,质朴最终必然消散,而真德最终必然消失,变成“不失德”之“下德”。大家口口声声不离开德,实际上都不具备真正的德。

“失德而后仁”,有意为之的“德”,也就是“仁”。“仁”表现出来是有亲有爱,但是有爱必有偏私,《中庸》说:“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亲近亲族才是最大的仁。有偏私,而有差别;有差别,而互相割裂。最终大家开始抱团结群,只在各自的小圈子里发扬“爱”,这就变成了“义”。

“义”,需要为他人、为集体牺牲自我,本质是对自我进行制约,但很多人制约不了自己的内心,而只能做到制约外在,这就变成了“礼”。所以“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当大家都开始推行礼,人人都只看外在表现的时候,也就说明整个社会忠信差失,内在真情严重不足了。

“夫礼者,忠信之薄也,而乱之首也。”“薄”,读“bó”音,轻微、不足的意思。所以“礼”这个东西,代表的是忠信不足,德性缺失,强制推行的话,只会带来祸乱。因此后世有“礼教吃人”的说法,即使在老子的时代,因礼法而生祸乱的也不在少数。比如孔子主导的“堕三都”,就是因为城墙的建设不合礼制要强行拆除,而引发的国家动乱。

“前识者,道之华也,而愚之首也。”关于“前识”,韩非子的解释是类似占卜预测一类的先知先见,陈鼓应的解释是预设的种种礼仪规范。从道、德、仁、义、礼直接跳到占卜,跨度有点太大,与文义不合。但解释为“预设的礼仪规范”,又只是针对“礼”而言,范围小了些。

“前”,《说文》:“不行而进谓之前。”这里指先行存在并一直沿用至今的东西。“识”,认知、辨识,界定范围,这里引申为设立制度规范。“前识”,即先行存在并作界定的认知,前人确立的规范制度。礼仪包括在内,祖宗之法、圣人之言也同样包括在内。

因此当孔子向老子问礼时,老子对孔子说:“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而庄子借轮扁之口说,先前的圣人流传下来的书籍,都只是糟粕而已,并非真正的内涵。那些精华的不可言传的东西,都已经随着圣人的死去而消亡了。所以,如果把圣人留下的言说当成是真知,把古人留下的规范当成是真理,那就是愚昧的开始。故老子说“道可道也,非恒道也”。

“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所以大丈夫选择敦厚,而不居于浅薄;选择朴实,而不居于浮华。因此要知取舍,取其厚实而舍其薄华。

二、无人赞赏,才是最大的赞赏(今39章)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①,侯王得一而以为天下正。其致之也,谓天毋已清,将恐裂。谓地毋已宁,将恐发。谓神毋已灵,将恐歇。谓谷毋已盈,将恐竭②。谓侯王毋已贵以高,将恐蹶。故必贵而以贱为本,必高矣而以下为基。夫是以侯王自谓孤、寡、不谷,此其贱之本与!非也?故致数誉无誉。是故不欲禄禄若玉,硌硌若石。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其致之。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发,神无以灵将恐歇,谷无以盈将恐竭,万物无以生将恐灭,侯王无以贵高将恐蹶。故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是以侯王自谓孤寡不穀。此非以贱为本邪?非乎?故致数舆无舆。不欲琭琭如玉,珞珞如石。

①[万物得一以生]:这句话在帛书版中没有,传世版加入。开篇讲“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天地与万物,其实同属。万物包括天地,单独一个“生”字不足以描述。

②[万物无以生将恐灭]:这句话也同样是传世版窜入,当删。

以往得到“一”的,天得“一”而清明,地得“一”而安宁,神得“一”而灵动,谷得“一”而充盈,侯王得“一”而成为天下依从的范式。推而言之,天如果不再保持清明,恐怕将要崩裂;地如果不再保持安宁,恐怕将要塌陷;神如果不再保持灵动,恐怕将要停歇;谷如果不再保持充盈,恐怕将要竭尽;侯王如果不再保持贵高,恐怕将要颠覆。所以贵以贱作为根本,高以下作为基础。因此侯王以“孤”、“寡”、“不谷”作为自己的称呼,这正是以贱作为根本啊!不是吗?所以招来太多的赞赏,就等于没有赞赏,因此不愿做尊贵的玉石,而愿做坚实的石头。

“昔之得一者”,“昔”,过去,从前。“一”在这里指“道”。大道唯一,可是落在万物身上,表现却各不相同。正如第三十二章所说,“譬道之在天下也,犹小谷之与江海也”。“道”好像是江海,落在万物好像分出支流,支流情貌各异。

“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侯王得一而以为天下正。”天遵从于道获得的状态是“清”;地遵从于道获得的状态是“宁”;神遵从于道获得的状态是“灵”;谷遵从于道获得的状态是“盈”;侯王遵从于道获得的状态是“天下正”。

天下正,即天下的中正处,万民纷纷来归的地方。来归,也就意味着遵从于他,服从于他,所以他是贵而高的。

天清,地宁,才可以蕴养万物,天地如果时常动荡,那么万物将不得安生。神的运转永不停歇,才能称之为灵,正所谓“谷神不死”。有充盈的空间,才能称之为谷,谷一定是空虚的,被填实也就不复为谷了。

人,有健康状态,有疾病状态。健康的状态是常态,可以长久保持,可以正常维持生命。之所以能保持健康常态,因为我们的生活起居遵从着道,谓之“得一”。而如果失去了这个“一”,就会失去健康常态,转化为病态。

“其致之也,谓天毋已清,将恐裂。谓地毋已宁,将恐发。谓神毋已灵,将恐歇。谓谷毋已盈,将恐竭。谓侯王毋已贵以高,将恐蹶。”“致之”,推而言之;“致”,招引、达到。“发”,甲骨文字形表示物体向上或向前迅速运动,本义为“射出”,也有向上“起”之意。地不宁而“发”,大地不再安宁而是往上往前迅速运动,便是地震之类的天塌地陷了。

所以可想而知,天如果失去了“一”,就不再清明,而将要崩裂;地如果失去了“一”,就不再安宁,而将要塌陷;神如果失去了“一”,就不再灵动,而将要停歇;谷如果失去了“一”,就不再充盈,而将要竭尽;侯王如果失去了“一”,就不再贵高,而将要颠覆。

“故必贵而以贱为本,必高矣而以下为基。夫是以侯王自谓孤、寡、不谷,此其贱之本与!非也?”侯王即贵又高,但如果行为失道不能服众,也会被下面的人所颠覆。所以贵的根本在于贱,高的根本在于下,侯王的根本在于下贱之民。因此为了表示不忘本,侯王会自称“孤、寡、不谷”,这都是最低贱的称呼了。

“故致数誉无誉。”所以任何事物,召来了太多的赞赏,都等于没有赞赏,因为脱离了自己的根本。比如美玉和石头,石头到处都是,造福天下人,但却没有谁赞美它。而美玉极为稀少,只有极少部分人可以得到,却人人称颂。称颂的人多,正是因为得到的人少。人人都能得到的好处,也就不会觉得有多可贵了。

空气,水,食物,阳光,人人都能从中得到好处,所以也没什么人去赞美它,但这种不赞美本身就是最大的赞美。因为它们才是真正做到与下、贱同德,和敛其光,玄同于尘,而非高高在上,脱离根本。因此,“道褒无名”。

“是故不欲禄禄若玉,硌硌若石。”“禄”指“福运”,在这里表示稀少而尊贵;“硌”指“坚实、有棱角”,在这里表示众多而低下。所以不愿做尊贵的玉石,而愿做坚实的石头。

三、大道无名,因人高下而有差(今41章)

上士闻道,勤能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弗笑,不足以为道。是以建言有之曰:明道如昧,进道如退,夷道如纇。上德如谷,大白如辱,广德如不足。建德如偷,质真如渝。大方无隅,大器免成①,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褒无名②。夫唯道,善始且善成③。

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故建言有之: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颣。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真若渝。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夫唯道善贷且成。

①大器免成:传世版为“大器晚成”。“大方无隅,大器免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褒无名”,无、希、免都是“没有”的意思,“晚”用在这里不伦不类。“大器免成”,最大的器,是不会落成的。因为“成”也就意味着完结,就此固定下来,失去了更进一步的可能,便不能称之为大了,和“大成若缺”一个道理。所以最大的方不会有边角,显现出边角,也就意味着到了边缘,不能更大了。最大的音不会以声相和,最大的象没有形状,对道最大的褒扬是无名无誉,因为任何名、誉都不足以加之。

②道褒无名:传世版为“道隐无名”,表示隐藏起来连名字都没有,与“道褒无名”刚好完全相反。对道最大的褒扬便是无名无誉,正如第三十九章所说“故致数誉无誉。是故不欲禄禄若玉,硌硌若石。”像石头一样没有人称赞,才是最大的称赞,因为无所遗漏,天地万物无不沐浴其福泽之中。这才是最大的显化,又怎么能说是“道隐”呢!

③善始且善成:传世版为“善贷且成”,“贷”是“施、予”的意思,把自己的给别人,与第六十八章“圣人无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予人矣,己愈多”相呼应。可“道”是独立不改的,不能再多也不能再少,它是无法分出而施人、予人的。天地可以不自生而得长生,圣人可以不积而愈有愈多,但用于“道”就不合适了。

上乘之人听闻了道,会勤奋地践行它;中乘之人听闻了道,有时候放在心上,有时候就遗忘了;下乘之人听闻了道,哈哈大笑。如果他不嘲笑,那道就不足以为道了。所以有立言是这样说的:显明之道好像是暗昧,进取之道好像是后退,平顺之道好像诸多阻碍。最崇高的德,好像空谷一般低下;最大的洁白,好像满是污垢;最宽广的德,好像还有不足;最具建树的德,好像偷偷摸摸;最纯真的品质,好像污浊不堪。最大的方正没有边角,最大的器物不会完成,最大的音律听不到它的声调,最大的形象没有形状,对道的最大褒扬是无名无誉。唯有道,善于滋生万物,且善于成就万物。

“上士闻道,勤能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士”是对人的美称,在这里老子用“上士”、“中士”、“下士”来指出,不同的人听闻道以后不同的反应。“闻”指听闻,而不是指体察,因为体察本身就代表“得”。就像说我们“闻”到了什么味道,其实可以说已经得到了这些味道。

上乘之人听闻了道,会勤奋地践行它;中乘之人听闻了道,有时候放在心上,有时候就遗忘了;下乘之人听闻了道,哈哈大笑。

“弗笑,不足以为道。”如果他不嘲笑,那道就不足以为道了。这也是为什么老子在第二十章说“我欲独异于人”,“俗人昭昭,我独若昏呵。俗人察察,我独闷闷呵”。因为在俗人眼中,有道者才是异类,才是可笑的。

“是以建言有之曰:明道如昧,进道如退,夷道如纇。”“建言”指“立言”,表示已经存在的语句。“纇”指“丝上的疙瘩”,丝本是很顺滑的,有了疙瘩就不再平顺了。这里的三个“道”,分别指“显明之道”、“进取之道”、“平顺之道”。所以早就有立言是这样说的:显明之道好像是暗昧,进取之道好像是后退,平顺之道好像诸多阻碍。

“上德如谷,大白如辱,广德如不足。建德如偷,质真如渝。”这里的“上”,就不是“上乘”的意思了,而是“高处、崇高”的意思。“上德”,形容德之高;“广德”,形容德之广;“建德”,形容德之建。最崇高的德,好像空谷一般低下;最大的洁白,好像满是污垢;最宽广的德,好像还有不足;最具建树的德,好像偷偷摸摸;最纯真的品质,好像污浊不堪。

“上德”为何如处下?因为高以下为基,贵以贱为本,故在下以承其垢,在贱以承其不祥。

“大白”为何如污垢?因为清白出于暗昧,清扬出于浊辱,故知白而守辱,守辱实为大白。

“广德”为何如不足?因为大成若缺,大盈若盅,德广大而不能至其边界,故状若不足。

“建德”为何如偷摸?因为“上德不德”,故行德不欲见贤,功成不得名显,好像偷摸行事。

“质真”为何如污浊?因为质真为朴,朴是万物最初始的状态,低微原始,如同污浊。

“大方无隅,大器免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褒无名。”最大的方正没有边角,因为如果看到它的边角,也就意味着它的边界已经到达,边界之外就是比它更大的,它又如何能算是大呢?

最大的器物不会被塑造完成,因为成也就意味着终结,固定下来而失去了更进一步的空间,便不能称之为大了。所以天下为何被称为“神器”,因为天地一直都处于演化中,从来都不曾完结,故而又说“大成若缺”。

很多家长热衷把孩子塑造成器,但是人力有时穷,他们的人力之所成,又怎么能比得上自然伟力的造化无穷!所以他们自以为对孩子的成就,其实是毁掉了孩子的天赋,让孩子脱离自然的造化,失去更进一步的可能。因此“大器免成”,免的是人之拙力所成,而承接道之无限伟力,如此方可成“大器”。

最大的音律听不到它的声调,因为音是声相和而起,声如果固定下来有了阶调,音也就同时有了局限,不能称之为大。

最大的形象没有形状,因为有了形状也就有了界限,被限定了界限的形象,不能称之为大。

对道的最大褒扬是无名无誉,因为没有赞誉才是最大的赞誉,意味着万物皆得其恩泽,无所遗漏。人人都能得到的东西,就像那地上的石头一样,又有什么好褒扬的呢?所以《道德经》其实并不推崇“隐”,所谓“无名”、“无功”,其实才是最大的显化。“无为”,其实无所不能为。

“夫唯道,善始且善成。”唯有道,善于孕育滋生万物,且善于成就万物。

四、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今40章)

反也者,道之动也。弱也者,道之用也。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事物呈现出相反的形态,是道在被发动;事物呈现出柔弱的形态,是道在被使用。天下的万物生于有形质,有形质生于无形质。

“反也者,道之动也。”这里的“反”,是“相反、对立”的意思,指的正是第四十章所描述的众多离奇现象。

为什么明道如昧,进道如退,夷道如纇?为什么上德如谷,大白如辱,广德如不足,建德如偷,质真如渝?为什么大方无隅,大器免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褒无名?

明与昧,进与退,夷与纇,是“反”。上与谷,白与辱,广与不足,建与偷,真与渝,是“反”。大方与无隅,大器与免成,大音与希声,大象与无形,道褒与无名,同样是“反”。为什么事物发展到极致会呈现出相反的形态,正是因为“道之动”。

“动”是指“发动、发作”,是道在被发动,造就了这些与事物本然相反的现象。为什么道会被发动,正是因为事物的不断发展,突破了自有的界限,进而触及到了新的领域。不同的领域,匹配的规则也不同,而天下规则,统归于道。因此规则变换,也就意味着道被发动。

比如,随着科学对万物的研究越来越微观,到了量子层面,本来适用于万物的牛顿经典力学就不再起作用了,需要更换一套新的量子力学。那如果继续下去,触及到了非物质的“无”的层面,是不是量子力学又会不再适用了呢?

所以说,当形象大到一定的程度,我们用来衡量形象大小的老眼光就需要换一换了,不然呈现出来会是完全相反的形态,因为触及到了新的领域,那一套旧标准已经不再适用了。因此,用道来显明,俗人只会认为是暗昧;用道来前进,俗人只会认为是后退;用道来平顺,俗人只会觉得磕磕绊绊。因为以俗人之聪,理解不了大道之明。

所以崇高之德,在俗人眼中是低下;大的清白,在俗人眼中是污辱;宽广之德,俗人看来只是不足,建树之德,俗人看来偷偷摸摸;纯真的品质,俗人却认为是污浊。用边角来限定方正,大方就不会呈现边角;用成就来塑造器物,大器就不会被成就;用声调来和成音律,大音就不会有声调;用形状来限定形象,大象就不会有形状;用名声来表达褒扬,道就不会有名声。

“弱也者,道之用也。”“弱”是指柔弱,“柔弱胜强”的弱。事物呈现出“弱”的状态,是道在被使用。简言之,万物守于“弱”时,可以最大程度得到道的生扶,也就是“用”道。所以“柔弱细微者,生之徒也”。

柔弱,是具有生命力的象征,如婴儿“骨弱筋柔而握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人之生也柔弱”等等。因此,“柔之胜刚,弱之胜强”,柔弱之所以能战胜刚强,正是因为得到了“道”的生扶,使用了道,故能无往而不胜。以道之大来胜物之强,完全是降维打击,跨层级的碾压。俗人理解不了柔弱胜强,只是因为思维还没有触及到道的层面。

所以为什么“大象无形,大方无隅,大器免成,大音希声”,因为真正的大,是大到突破了“有”的局限,而到了母本之“无”的位置,往上跃迁了一个层级。

五、万物负阴而抱阳,以虚而至中和(今42章)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中气以为和①。人之所恶,唯孤、寡、不谷,而王公以自名也。物或损之而益,益之而损。故人之所教,亦议而教人。故强梁者不得其死,我将以为学父。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人之所恶,唯孤寡不穀,而王公以为称。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强梁者不得其死,吾将以为教父。

道生浑然不可分之无形,无形而生有形,有形与无形结合为一体,继而造生万物。万物背向幽暗之阴,向于昭明之阳,气守中虚而致淳和。人们所厌恶的,就是“孤”、“寡”、“不谷”,但王公却用来自称。所以万物损己致虚,反而能得益;益己强横,反而会受损。因此人们得到教导,也会选择适宜的去教导别人。因此强横的人不得寿终正寝,将是从我这里传下来的一个道理。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里的“一”,指的便是第四十一章“有生于无”的“无”。之所以把“无”称为“一”,因为它不可被分割为“二”,浑然一体而已。

天下万物,只要有形有质,就可被一分为二,拆分出前后、高下、大小、长短等对立的“二”来,但唯有“无”不可被分割为“二”。我们不能把无形分割成大小两块无形,也不能把无声拆分成高下两种无声,因此“无”是不可分的,只能归属为“一”。

“一”,直接上承于道,由道而生。所以《庄子·知北游》说“昭昭生于冥冥,有伦生于无形,精神生于道。”我们的精神便是“一”,它无形无质不可分割,却又真实存在,运转不停。

“二”,即为“有”,有形也好,有质也好,有声也好,只要是“有”,便可以分割为“二”。

“三”,为“一”和“二”的结合,所以叫“三”。如第十一章所说“凿户牖,当其无,有室之用也”,屋子之所以产生,正是由墙壁与空间共同结合而成。而“无”和“有”的结合方式,便是“玄之又玄”,如同两根绳索绞合为一,互相缠绕但彼此又不发生任何实质交融。天地万物,莫不如此。

直接上承于道的“一”,除了《庄子》提到的“精神”,《道德经》提到的“无”,应该还有第三十二章所说的“始制”,万物生而遵循的规制。“譬道之在天下,犹川谷之于江海”,这些规制直接由道分流而出,所以“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侯王得一而以为天下正”,天地万物都能从道各得其“一”。

“万物负阴而抱阳,中气以为和。”宋朝吕惠卿在《道德真经传》中说:“凡幽而不测者,阴也。明而可见者,阳也。有生者,莫不背于幽而不测之阴,而向于明而可见之阳,故曰万物负阴而抱阳。负则背之,抱则向之也。”

由此可见,“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本身就是一个“负阴而抱阳”的过程,从“一”之昏昧幽暗,奔向“二”之是非、高下、长短分明,再奔向“三”之形实俱存,多彩纷呈,万物得以成。因此万物生来便有背道而驰的倾向,所以《庄子·知北游》才说“今已为物也,欲复归根,不亦难乎!其易也,其唯大人乎”;所以第六十五章才说“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乃至大顺”。

比如我们,恨不能天天都是光明,每日都可以清醒,不用睡觉一直活动,这正是背道而驰。那既然如此,我们又怎么还能保存自己,活到天赋的寿数呢?“中气以为和”。

“中气”是指“以气守中”。《庄子》说“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气看不见摸不着,具有“虚”的属性,所以“中气”即“中虚”,虚其中而守之的意思。“和”指“和顺”,第五十五章说婴儿“终日号而不嚘,和之至也”,指的便是婴儿的和顺状态。在道的设定下,万物只有“中虚”才能致“和”,得以恢复并保养自身。所以我们不能不安静,不能不睡觉,不能不致虚。

“人之所恶,唯孤、寡、不谷,而王公以自名也。”人们所厌恶的,就是“孤”、“寡”、“不谷”,但是王公却用来自称,这正是“虚中”的表现,不骄不矜,虚怀处下。唯“虚中”可保养自身,可得以长久。

“物或损之而益,益之而损。”因此万物损己致虚,反而能得益;益己强横,反而会受损。

“故人之所教,亦议而教人。故强梁者不得其死,我将以为学父。”“议”,本义是指“适宜的意见、言论”。所以人们得到了教导,也会选择适宜的去教导别人。因此强横的人不得寿终正寝,将是从我这里传下来的一个道理。

为何“强梁者不得其死”?梁,本义指桥梁,引申为房梁,泛指横向的长条形承重构件。在建筑学中,有“强柱弱梁”的说法,即梁不能过于刚强,不然房子的抗震效果就差,很容易倒塌。在地震的时候,会有很强的动能作用在房子上需要释放,如果作用在柱子上,柱子毁了,房子也就塌了。而如果作用在梁上,梁先于柱屈服,那么就会房破而不塌,保证房屋中人的安全。

因此梁如果过于强横,坚强不屈,那么动能就会全部转嫁在柱子上,很容易把房屋整栋摧毁。所以房梁要“弱”,屈服性好的梁,才是可用之材。《墨子·鲁问》:“其子强梁不材,故其父笞之。”“强梁”则“不材”,因为强横不屈,刚愎固执而不能为用。故“强梁”又作“彊梁”。

六、不言之教,更胜言传身教(今43章)

天下之至柔,驰骋于天下之至坚。无有入于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也。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能及之矣。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

天下最柔弱的事物,在天下最坚强的事物上纵横自如。无形的事物可以进入到没有间隙的地方,我因此知道无为的有益。不言的教化,无为的有益,天下很少有人能做到的。

“天下之至柔,驰骋于天下之至坚。”“驰骋”,陈鼓应说是“驾御”的意思,柔弱驾御坚强。不过从下文“无有入于无间”来看,应该是“纵横自如”的意思。如庖丁手中的割牛刀,在牛的骨架间隙中自由出入,毫无阻碍。

割牛刀的锋刃很薄,很脆弱,牛的骨头和筋络很硬,但是锋刃在其中游走,却不会受到阻碍。这正是天下最柔弱的东西,在天下最坚强的东西上驰骋来去,纵横自如。

“无有入于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也。”“无有”,可以理解成“没有形体”,如《庄子·养生主》中庖丁对文惠君所说“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不过这里更进一步,“以无有入于无间”:就算没有间隙的地方,也挡不住没有形体的“无有”。

所以我便知道“无为”的好处了,再坚实的困难,再严密的封堵,也阻挡不了“无为”的通达。因此以无为之道行走天下,不会遇到任何阻碍,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这便是“无为而无不为”。

“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能及之矣。”“不言之教”,正是“无为”的行事方法。我们常说“言传身教”,但言传和身教的范围都很有限,总会有语言传达不了的意图,总会有身教传播不到的地方,面对这样的阻碍,又该如何去施教呢?

所以教化要想通行无阻,就不能局限于使用语言,甚至说,不用语言。只要使用语言,就会有突破不了的阻碍,因为语言本身是有局限的。但是天下间的草木,又何须我一一浇灌、一一扶持才能成长?它们自然而然就有成长的意向和能力,天地也自然而然会给予它们成长所需。

人天性便有智慧的种子,生来便有思考的能力,只要营造出合适的环境,种子自然会生根,发芽,成长。因此不要试图用言语去灌输教化,而是让他们可以实现思维独立,自我思考,这样才有机会接收到来自天地万物的启迪,得到无处不在的“道”的教化与滋养。

“无为之益”,也是一样的道理。人力有时穷,总会遇到无法突破的阻碍,主观强行为之,失败不说,还会让自身遭受折损。正如庖丁所说“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只有不强行作为,虚其心至无有;只有顺应客观而为,弱其志至无为,才能无所不为,无所不成。

但是谁又愿意放下自己的主观有为、言谈雄辩,而让位于道之“希言自然”呢?所以“天下希能及之矣”。

七、知足不辱,知止不殆(今44章)

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是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名声与身体,哪一个更亲近?身体和财货,哪一个更贵重?得到和失去,哪一个更让人困扰?过分地喜爱,必然会遭到重大的耗费;过多地收藏,必然会受到严重的折损。知足而不多藏,也就不会受到折辱;知止而不深爱,也就不会受到危害,这样才能得以恒远长久。

“名与身孰亲?”名声与身体,哪一个与你更亲近?从生到死,唯一能一直陪着我们走完这段旅程的,就是自己的身体了,所以它才是和我们最亲近的。但是却有很多人,为了外在的名声,而舍弃自己的身体,因疏而离亲,这不是很愚蠢吗?

所以《庄子·盗跖》篇中,把世人称颂的六大名士统统骂了一个遍,说他们重视名声而不顾惜身体和寿命,就和那流亡丧生的猪狗一般。

“世之所谓贤士:伯夷、叔齐。伯夷、叔齐辞孤竹之君,而饿死于首阳之山,骨肉不葬。鲍焦饰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谏而不听,负石自投于河,为鱼鳖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六子者,无异于磔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离名轻死,不念本养寿命者也。”

“身与货孰多?”这里的“多”不是指数量的“多”,而是“重”的意思,与“轻”相对。“多”本义是重复、众多,与“少”相对,引申为深厚、厚重,与“轻”相对。身体和财货,哪一个对你更贵重?很明显是身体更贵重,性命没有了,拥有再多财货也是空。道理很显明,但是为财货而丧命的人,从古到今都源源不断。

“得与亡孰病?”得到和失去,哪一个更让你困扰?我们每个人都有很多没得到的东西,从未得到,我们并不会为之忧心,得到也不会过多地扰动心神。但是得到又失去,就足以让我们痛彻心扉了。这是因为投注了感情在其中,有了喜爱与珍视之心。

“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所以过分地喜爱,必然会遭到重大的耗费;过多地收藏,必然会受到严重的折损。收藏的越多,那么可失去的也就越多;喜爱的程度越深,那么失去的时候就会越痛苦。

“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所以知足而不多藏,也就不会受到折辱;知止而不深爱,也就不会受到危害,这样才能保持长久。

八、清静可以为天下正(今45章)

大成若缺,其用不敝。大盈若盅,其用不穷。大直如屈,大巧如拙,大赢如绌①。躁胜寒,静胜热,清静可以为天下正。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躁胜寒,静胜热。清静为天下正。

①大赢如绌:传世版是“大辩若讷”。帛书版全文都没有提到“辩”字,包括“善者不辩,辩者不善”也是传世版窜入,帛书版是“善者不多,多者不善。”高明认为“大赢”与“大辩”二者,必有一归属于原文,一为后人篡改。又易顺鼎曾云:“《道德指归论·大成若缺篇》'大巧若拙’下又云'是以赢而若诎’,疑所据本有'大赢若诎’一句,无'大辩若讷’一句。”高明称赞其见解独到,颇有见地。此处帛书甲本为“大赢如”,乙本只余一个“绌”字,应为“大赢如绌”。“赢”作获利、超出讲,对义即为亏损、不足。“绌”指不足、不够,正合此意,故取“大赢如绌”。古“出”、“内”二字读音相同,“”字或通“绌”字。

最大的成就好像有所欠缺,但它的作用不会衰竭。最大的盈满好像空虚,但它的作用不会穷尽。最大的伸展,是好像还在屈伏;最大的灵巧,是好像还显笨拙;最大的获利,是好像还有不足。躁动可以战胜寒冷,而清静可以战胜躁热,所以清静才是天下保持正态的根本。

“大成若缺,其用不敝。”“敝”是困乏、衰败的意思。最大的成就好像有所欠缺,但是它的作用不会衰竭。

为何说“大成若缺”?因为如果不缺,也就意味着满了,没有更新的空间了。第五章说“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指的便是时时更新,不断产出。如果失去了更新产出的空间,它的作用就很有限了,总会有用完的那一天。

因此,在球王贝利达到1000个进球纪录时,有人问他:“您哪个球踢得最好?”贝利总是意味深长地说:“是下一个。”已经进了1000个球,但还没有达到最佳的,而正是因为这个“欠缺”,给他留出了更进一步的空间,让人对他新的进球充满期待。

“大盈若盅,其用不穷。”“盅”是空虚的意思,最大盈满的东西好像是空虚的,但是它的作用不会穷尽。也是同样的道理,如果空间全部被填满,便不能再容纳新的东西进来,它的作用也就穷尽了。

“大直如屈,大巧如拙,大赢如绌。”“赢”,本义指获利,引申为超出。“绌”,不足,不够。最大的伸展,是好像还在屈伏;最大的灵巧,是好像还显笨拙;最大的获利,是好像还有不足。这“大直”、“大巧”、“大赢”,都可称之为“大成”、“大盈”。“大盈”不能满尽,“大成”需要留缺,留出更新发展的空间,居中而左右皆有余地。所以最大的伸展,是看上去还能再伸展一下;最大的灵巧,是看上去还能更灵巧一点;最大的获利,是看上去还能再多得一些。

“躁胜寒,静胜热,清静可以为天下正。”躁动可以战胜寒冷,比如我们冬天总喜欢动一动,让自己暖和起来。而清静可以战胜躁热,比如我们烦躁的时候,清静可以让自己恢复理智,恢复清凉。所以顺序是这样的,躁动战胜寒冷,清静战胜躁动,因此清静也可战胜寒冷。既能制服寒冷,又能制服躁热,居中而左右皆有余地,也就可以把天下调和至正态,所以清静才是天下保持正态的根本。

九、真正的富足,在于心态(今46章)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罪莫大于可欲①,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憯于欲得。故知足之足,恒足矣。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①罪莫大于可欲:这句话被传世版直接删除。“可欲”为何有罪过?第三章说:“不现可欲,使民不乱。”人民之所以会作乱,正是因为统治者穷奢极欲,贵富而显耀人前,于是引动人民贪欲作祟,这便是最大的罪过。

天下治理有道,驮马都会被返还用于耕作。天下治理无道,战马都会在战场郊外产子。最大的罪过,是显露可以引发欲望的东西。最大的灾祸,是不知道满足。最惨痛的过错,是贪得无厌。所以自己知道满足的富足,才是真正的富足。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却”是“返还、退回”的意思。“走马”,善于行走的马,一般用于运载物资,即驮马。天下治理有道,驮马都会被返还给农夫用于耕作。

“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戎马”,用于作战的军马。天下治理无道,则战乱频发,战马均被征调使用,小马驹都会在战场郊外出生。

“罪莫大于可欲。”最大的罪过,是把众人都想得到东西,显露在外。有句话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庄子·山木》说:“夫丰狐文豹,栖于山林,伏于岩穴,静也;夜行昼居,戒也;虽饥渴隐约,犹且胥疏于江湖之上而求食焉,定也。然且不免于罔罗机辟之患,是何罪之有哉?其皮为之灾也。”

皮毛丰厚的大狐和斑斓花纹的豹子,哪怕能像最智慧的人一样,做到戒、定、静,如此的小心翼翼,也仍然免不了被猎杀的祸患,因为它们的皮毛实在太诱人了。

“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这些名贵的木头为什么会遭遇斧砍刀割之祸,因为人人皆欲得之,故而名贵本身,就是罪过。

“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憯于欲得。”“憯”,悲痛,伤心。没有比“不知满足”更重大的灾祸了,没有比“贪得无厌”更惨痛的过错了。不知满足,就会贪得无厌,贪得无厌,就会自取灭亡。

“故知足之足,恒足矣。”所以自己知道满足的富足,才是真正的富足。因为欲望是无穷无尽的,不可能都最终获得满足,如果自己不知道满足,总认为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得到,内心始终处于欠缺的状态,又怎么能称得上是“富足”呢?

十、不出户,为何能知天下?(今47章)

不出于户,以知天下。不窥于牖,以知天道。其出也弥远,其知弥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①,弗为而成。

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名,不为而成。

①不见而明:传世版是“不见而名”。“名”和“明”,虽说古时有通用的情况,但二者在《道德经》中意义差别很大。“名”表示对事物进行定义、命名,而“明”代表得道的通达状态,如“见小曰明”、“自知者,明也”、“用其光,复归其明”、“不自见,故明”等等。以上“见”字与“明”字合用的情况不止一次出现,本处也应为“不见而明”。

不用走出门户,就能知道天下的状况。不用向窗外窥探,就能知晓天道。向外行走得越远,对道的认知就会越少。所以圣人不用亲身经历,就能得知天下运作的状态;不用亲眼观察,就能明知天道;不用亲力亲为,就能功成事遂。

“不出于户,以知天下。”此处的“以”字是文言连词,与“而”字用法相同,并不是“用以、用来”的意思。不用走出门户,就能知道天下的状况。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在第五十四章指出了方法:“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

只要掌握了道,着眼点在身,就能察知身的运作状态;着眼点在家,就能察知家的运作状态;着眼点在乡,就能察知乡的运作状态;着眼点在邦,就能察知邦的运作状态;着眼点在天下,就能察知天下的运作状态。道是一以贯之的,只看我们欲观向哪里,而不是身处在哪里,因此不出户而能知天下。

“不窥于牖,以知天道。”不用向窗户外面窥探,就能知晓天道。以耳目视听接收到的信息,皆是万物外显之象而已,非道。如果冒然走入广阔的天下,入目繁多,多则易惑,反而更容易迷失在外象之中,与道也就会越发远离。因此才会“多闻数穷,不若守于中”。

“其出也弥远,其知弥少。”越被声色外象所吸引,向外行走得越远,对道的认知就会越少。因为心神分散于外,而失守于中,如此则会“数穷”,从而失去对道的把握。

因此《道德经》说“知者不博,博者不知”,通过追求见闻广博来求道,只是在背道而驰。况且万物生生不息,无穷无尽,一物便有一知识。寄希望于增长见闻知识来明知天道,终其一生也不可能成功。因此《庄子》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不出于户,不窥于牖,塞其兑,闭其门,内守于中。如此,才能不断接近那个最本源的道。

“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弗为而成。”“行”,经历。《国语·晋语四》:“行年十五矣。”“见”,看到,观察。“为”,做,干。所以圣人不用亲身经历,就能得知天下运作的状态。不用亲眼见到,就能明知天道;不用亲力亲为,就能功成事遂。

十一、无为,方能无所不为(今48章)

为学者日益①,闻道者日损②。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取天下也,恒无事。及其有事也,不足以取天下。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取天下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①为学者日益:传世版是“为学日益”,少的这个“者”字,即可以是无意义的助词,也可以是有所指的名词。结合下文,“为学者”当是指“为学”的群体,而不是指“治学、学习”的行为,所以“者”字不能删除。

②闻道者日损:传世版是“为道日损”,把“闻道者”的群体变成了“为道”的行为,显然是为了配合前文的“为学日益”。

“为学者日益,闻道者日损。”“为学者”,指的是学习知识、追求学问之人;“闻道者”,指的是体察明道、追求大道之人。

关于“为学者”群体,《庄子·外物》篇中也专门有提到,说:“夫尊古而卑今,学者之流也。”搞学问的一般都是“尊古而卑今”,因为他们学的是前人的东西,必定要抬高前人的地位,这叫“尊古”。为了让前人的见识通行于世,必定要贬低和排斥当下新生的认知,这叫“卑今”。所以《庄子》用了大量笔墨来说明,古人能用文字流传下来的东西都只是糟粕,真正的精华是不可言传的,让人不要拘泥法古而拒绝进步更新。

追求学问的人,掌握的知识随着日积月累,越积越多。一样知识便需花费一样心力来维系,知识越多,心神就会越分散,渐至于“数穷”。而追求大道的人,随着心神越来越凝聚,越来越回守于中,主观成见会越来越少,渐至于“混沌”。如第二十章所说“愚人之心”,“沌沌呵”,“若昏呵”,“闷闷呵”,呈现的便是无成见、无偏执的通达为一。

主观成见越少,便越能接近于“洞明”。如第二十三章所说“不自见,故明”,不使用自己的成见去认知,因而真相得以显明。洞明而又通达,就可以做到“无为”。

“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不断地减损再减损,以至于损无可损,此时便是“无为”的状态。无为,是因为内守而不外施;无为,是因为通达而不偏执;无为,是因为混同为一,而不露、不耀、不割、不刺。

“无为”与“有为”相对。“有为”发于主观之心,想要有所施展,想要有所作为。而“无为”因主观之心减损至极弱,所以不会有施为的欲望,更不会强行作为。因此无为之为,从来都不是主观妄为,而是顺天应时而为,好像不得已而为之。顺而不逆寡,应而不雄成,用这样的方式行事,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

《庄子·大宗师》:“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不逆寡”,顺应形势,不做那逆流而上的少数派。“不雄成”,应物变化,不做那蛮横硬来的强行者。“不谟士”,自然而成,不做那机关算尽的聪明人。这样去行事,就算有什么过错也不会后悔,处事恰当也不会自得,这便是“无为”的境界。

“取天下也,恒无事。”第二十九章说:“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弗得已。”两个“取天下”,都是“持有天下”的意思,而“为之”,指的便是“有为”。想要通过强行施为的方式来持有天下,我看他不可能成功。但“恒无事”可以成功持有天下,第五十七章说“以无事取天下”。

“及其有事也,不足以取天下。”如果凭自己的主观意志强行作为,那么天下将被搅乱,一个混乱的天下,是谁也没办法持有的。第六十四章说,“其安也,易持也”,安稳的天下才容易持有。唯“无事”,方能安稳,而让天下“无事”,只有“无为”可以做到。

十二、恒德,不会因人而异(今49章)

圣人恒无心①,以百姓之心为心。善者善之,不善者亦善之,德善也。信者信之,不信者亦信之,德信也。圣人之在天下也,歙歙焉,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属耳目焉②,圣人皆孩之。

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圣人在天下歙歙,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

①圣人恒无心:“无心”与“有意”相对,表示没有自己的主观意志,而是以百姓的意志为意志,体现的是顺应客观的无为。但传世版变成了“圣人无常心”,“无常”与“恒无”差别很大,一个是指变化不定,一个是指恒定虚无。变化不定意味着无中无正,而恒定虚无则是以清虚为中正。中虚能容万物,清静可正万物,故取“恒无心”。

②百姓皆属耳目焉:传世版是“百姓皆注其耳目”。“属”、“注”如果理解成“集中、专注”,二字相通,但历来注家解释各有不同。王弼把“耳目”解为“聪明”,“注其耳目”为“各用其聪明”;河上公把“注”解为“用”,“注其耳目”为“用其耳目为圣人视听”;还有解为“注意使用耳目体察世情”的,有解为“注意力集中到圣人身上”的,有解为“封闭其耳目不用智巧”的。从版本来看,帛书甲本为“属”,乙本为“注”,所以二字应当相通,解为“集中、专注”的意思,读作“zhǔ”。“属耳目”即“把听力与视力都集中起来”,集中注意力、专注的意思,在《左传》与《国语》中都有相应用法。《左传·成公二年》:“师有功,国人喜以逆人,先入,必属耳目焉。”《国语·晋语五》:“若先,则恐国人之属耳目於我也。”韦昭注:“属,犹注也。”

圣人从来都没有自己的主观意志,而以百姓的意志为自己的意志。对于善为道之人,我用善的方式对待他;对于不善为道之人,我也同样用善的方式对待他,这叫出自于德的善。对于有信之人,我用信的方式来对待他;对于无信之人,我也同样用信的方式来对待他,这叫出自于德的信。圣人在位于天下,会收敛自己的主观意志与成见;治理天下,会保持一颗混沌之心。百姓都能得以视听专注,而圣人就像对待孩子一样对待百姓。

“圣人恒无心,以百姓之心为心。”圣人从来都没有自己的主观意志,而以百姓的意志为自己的意志。因为“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随着主观知见越损越少,相应的主观意志也会越减越弱。只有这样,才不会以自己的成见去认知,不会以自己的主观去施为。

“善者善之,不善者亦善之,德善也。”“善者”,指的是善为道之人、有道者,对于这样的人,我用符合道的方式待之;而对于不明道之人,我也同样用符合道的方式待之,这叫“德善”。这里的“德”字,有人说通“得”,“得到”之意,但理解成“出于德之善”,则更加合适。

德是一种常态,代表不会随意改变的性质。比如说一个人有“慈”之德,那么他的慈是不会因人而异的,对谁都表现出“慈”,才能叫“德之慈”。如果对地位尊贵的人是一种表现,对地位低贱的人又是一种表现,那就只是权变之术,而不足以称之为“德”了。所以“德善”,是深入德性之善,不易不变之善。

“信者信之,不信者亦信之,德信也。”对于有信之人,我用信来对待他;而对于无信之人,我也同样用信来对待他。不因人而异的信,才是深入到德性中的信。

“圣人之在天下也,歙歙焉,为天下浑其心。”所以圣人在位于天下,会收敛自己的主观意志与成见;治理天下,会保持一颗混沌之心。用混沌之心来对待百姓是什么表现呢?不别贤愚美丑,不辨贵贱高下。因为圣人之德并不会因人而异,又何须去辨识区分?

为什么说“孩之”,主要有两个原因。其一:孩子已经有了主观意志,也有主观行为,但认知尚浅,智巧尚不显。所以对孩子犯错,大家的容忍度都很高,一句“他还只是个孩子”,就能消弭大部分过错。圣人容纳百姓而不论善与不善、信与不信,包容度也很高,因此说“孩之”。

其二:孩子做什么事情,都容易保持专注,注意力很集中。“百姓皆属耳目焉”,专注得就像孩子一样,因此圣人“孩之”。

十三、保养生命,首要保全心神(今50章)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而民生生①,动皆之死地之十有三。夫何故也?以其生生也。盖闻善摄生者,陵行不避兕虎②,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也?以其无死地焉。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盖闻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地。

①而民生生:传世版为“人之生”,丢失了一个“生”字,意义就相差很远。“生生”指“过分地奉养生命”,而后文“生生之厚”便有语义重复之嫌,因为“生生”本就有“厚自奉养”的意思。

②陵行不避兕虎:传世版是“陆行不遇兕虎”。首先“兕虎”大都出现在山陵,陆行当然不容易遇到;其次“避”和“遇”字意相反。“不避”和“不遇”,一个是没想着避让,表示遇到了也没事;一个是小心不要遇到,遇到就有危险。二者完全是两种语境,两个境界。

从出生到死去,一生平安自然死亡的人有十分之三,中途夭折意外死亡的人有十分之三,过分地奉养生命,而妄动致死的人,也有十分之三。为什么呢?因为奉养太过度了。听说善于养护生命的人,在山陵中行走不用避让犀牛老虎,在战场上不用穿戴盔甲装备兵器。犀牛用不上它的角,老虎用不上它的爪,兵器用不上它的锋刃。为什么呢?因为他没有给死亡留余地。

“出生入死。”出为生,入为死。《庄子·至乐》和《列子·天瑞》都说“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出机为生,入机为死。《道德经》第六章说“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万物皆由玄牝之门出入,出门为生,入门为死。

“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徒”,类属,“生之徒”是指归属于“生”这一类的人。这类人一生平安,没有遭遇意外身亡,最终得以寿终正寝,大约有十分之三。而归属于“死”这一类的人,中途遭遇各种意外夭折的,也大约有十分之三。

“而民生生,动皆之死地之十有三。”还有一类人,是过分地奉养生命,迷恋享受,忧惧死亡,惊惶宠辱,结果却因为妄动而致死的,也大约有十分之三。第七十七章“夫唯无以生为者,是贤贵生”,正是说只有不过分地奉养生命,才是真正善于保重生命。

“夫何故也?以其生生也。”“生生”,第二个“生”代表“生命”,是我们应该重视养护的东西,因为它才是根本。加上一个“生”字,表示通过各种方式来荣养生命。“而民生生”,表示人们看重的是荣养生命的东西,比如宠辱、荣华、富贵等等,却忽略了这些都只是依附于生命之上的东西。本末倒置了,因此很容易妄动而损害生命本身。

那还有十分之一是什么人?正是“善摄生者”,善于养护生命的人。这样的人哪怕处身山陵,猛兽环伺,哪怕身处战场,血雨腥风,出入各种危险也仍能安然存活,这类人大约有十分之一。

“盖闻善摄生者,陵行不避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听说这类非常善于养护生命的人,在山陵中行走不用躲避犀牛和老虎,在战场上不用穿戴盔甲,装备兵器。

“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面对他,犀牛没有地方投撞它的角;老虎不知道哪里可以安放它的爪;兵器也找不到地方用它的锋刃。这个场景想象一下,好像所有危险都绕着他走,连刀枪箭矢都长了眼睛似的,主动避开他。其实并不是危险在躲避他,而是他没有给危险留位置。

“夫何故也?以其无死地焉”,根本找不到可以置他于死地的地方。但是这类人的表现,反而好像根本不重视奉养生命一般。进入山陵也不想着避让犀牛老虎,上了战场也不想着披甲执兵,武装到牙齿。但往往这样的人碰不到危险,反而是处处忧虑自己安危宠辱,贪生惧死之人,危险总是第一个找上他。

听起来不可思议,可事实如此。《庄子·达生》说:“夫醉者之坠车,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也不知也,醉也不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胸中。是故逆物而不慑。彼得权御酒,而犹若是,而况得全于天乎!圣人藏于天,故莫之能伤也。”

醉酒的人从车上掉下来,受到的伤害会比清醒的人轻很多,这是因为醉酒的人心神专注,意志凝聚而不分散,所以面对生死不会惊惧,危险降临也不会惶恐。心神不失守,身体受到的伤害也会减轻。利用醉酒获得暂时的心神保全尚且有此效果,又何况是一直处于神全状态的人呢!这样的人连上天都会庇护着他,所以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到他。

心神圆润无缺如“赤子”,则忧怒惊惧等负面情绪不能进入,所以即使面对危险,也不会心神被摄夺而失去方寸,这便是《庄子》所说的“神全”。有句俗语叫“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神全之人,心神完整无损,如封似闭,伤害是找不到缺口来入侵的。同时营魄抱一不离,身心始终如一,则身体也能远离外物侵害。

因此在“善摄生者”的心中,根本没有想着避让犀牛老虎的惧怕,没有要用盔甲来防护伤害的担心,没有要用刀枪来自我保护的忧虑,因为他的心中没有给危险留位置。而那些惧怕生死,忧虑安危的“生生”之徒,心神首先就被自己打开了缺口,危险又怎么会不跟随而至呢!

十四、万物最好的状态,是自然(今51章)

道生之而德畜之①,物形之而器成之②,是以万物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也,夫莫之爵,而恒自然也。道生之、畜之③、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弗有也,为而弗恃也,长而弗宰也,此之谓玄德。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①道生之而德畜之:传世版为“道生之,德畜之”,看上去只是把一句话分成了两段而已,其实不然。“道生之而德畜之”,可理解为“道生万物而以德来畜养它们”,表示“德”从属于“道”。“道”的特性是“生”,生成万物,进而用“德”来畜养它们,让它们也各自有“德”。如“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天清地宁即为天地之德。而“道生之,德畜之”,“道”与“德”就是并列关系了,对语义影响很大。

②物形之而器成之:传世版为“物形之,势成之”。首先“物形之而器成之”,表示“器”从属于“物”。“物”的特性是“形”,因此“物”对万物的做法是“形之”,用形来约束、管制它们,进而用“器”来成就它们,让它们也各自成为器物。至于传世版修改的“势成之”,冯友兰认为是周围环境的培养和限制,让万物最终得以成。张岱年说:“物由道而生,由德而育,由已有之物而受形,由环境之情势而铸成。”可既然物经“道生”、“德畜”、“物形”、“势成”最终得成,又为何只尊道贵德,而不尊物贵势?所以此处“势成之”是有问题的,当为“器成之”。

③道生之、畜之:传世版为“道生之,德畜之”,还是把道、德并列,造成后文“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主语模糊,不知道是道还是德。其实主语是道,无论生之还是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都只是道在发挥作用。

道生成万物,而用德来畜养它们;物约束万物,而用器来成就它们,所以万物尊崇道而看重德。道的崇高和德的贵重,并不是因为被授予了尊贵的爵位,而是因为从来都让万物得以自然。道生成万物,畜养万物,成长万物,培育万物,安定万物,繁盛万物,供养万物,庇护万物。生成万物而不占有它们,成就万物而不执掌它们,统领万物而不主宰它们,这就是最深的德。

“道生之而德畜之。”道生成万物,而用德来畜养它们。万物生成,各自从道“得一”而成其德,所谓“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侯王得一而以为天下正”,这得来的“一”,即为万物之德。为何万物“唯道是从”而有德?因为道以德畜养万物,故万物得之。

“物形之而器成之。”“形”,形成,成为某种形象。《管子》:“惟有道者,能备患于未形也,故祸不萌。”呈现出形象,也就是有了具体的边界,从而有了外在的约束。这句话是说,物约束万物,而用器来成就它们。

“物”的特性是“形”,因此“物”对万物的做法是“形之”,用形来约束、塑造它们,进而用“器”来成就它们,让它们也各自成为器物。可“器”在《道德经》中是不符合自然的,如“朴散则为器”,“大器免成”等。

“是以万物尊道而贵德”,为什么不尊物而贵器?因为没有谁愿意被捆扎束缚,被刀劈斧削做成器物,丧失自己的本真之朴。

“道之尊,德之贵也,夫莫之爵,而恒自然也。”“爵”本义为“酒器”,因为使用者通常地位很高,因此“爵”被借作爵位,表示尊贵。道为什么被尊崇,德为什么被看重,并不是因为被授予了什么尊贵的爵位,而是因为从来都让万物得以自然。

“道生之、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亭”字本义是“供休息用的建筑物”,《说文》:“亭,民所安定也。”人在亭中得以休息,故可使之安定。“亭之”即“使万物安定”。“毒”是“厚、多”的意思,“毒之”即“使万物丰厚、繁多”。“覆”是“覆盖、庇护”的意思。这句话是说,道生成万物,畜养万物,成长万物,培育万物,安定万物,繁盛万物,供养万物,庇护万物。

“生而弗有也,为而弗恃也,长而弗宰也,此之谓玄德。”“恃”是“依赖、依靠”的意思,很多人把“为而弗恃”理解成了“不自矜”,作“不自恃有能耐”来讲,其实有误。“弗有”、“弗宰”,都是客观描述,唯独“弗恃”变成了主观心理活动,并不妥当。“弗恃”应作“不为其主”来讲,也就是不成为万物的依赖和依靠,不执掌它们。正如第三十四章“万物归焉而弗为主”,不做万物的“主人”之意。

生成万物而不占有它们,成就万物而不执掌它们,统领万物而不主宰它们,这就是最深的德。

十五、掌握了道,也就掌握了万物(今52章)

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启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见小曰明,守柔曰强。用其光,复归其明。毋遗身殃,是谓袭常。

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见小曰明,守柔曰强。用其光,复归其明,无遗身殃,是为习常。

天下万物都有一个共同的本始,它便是天下万物的母亲。得知了这个本始,就能知道天下万物运作的状态。知道了天下万物,再持守住它们的本源,这样终身都不会有危险。塞住向外视听的孔窍,关闭向外行走的门户,终身都不会被搅扰。开启视听的孔窍,处理纷杂的事务,终身都不得救治。能够察见到细微的本源,这就叫“明”。能持守住这个柔弱的本源,这就叫“强”。运用本源之光,辅助万物复归其明,这样就不会给自己留下灾殃,是承袭了道的做法。

“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天下万物都有一个共同的本始,它是天下万物的母亲。这个本始,是“道”。第二十五章“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呵寥呵,独立而不改,可以为天地母。”说的也是这个“以为天下母”的“道”。

“既得其母,以知其子。”得到了这个“道”,就能知道天下万物运作的状态。所以第四十七章说“不出于户,以知天下”,何以知天下?“以天下观天下”,前提是“有道”,即“得其母”。

“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知道了天下万物的运作状态,再持守住它们的根源,这样终身都不会有危险。“知其子,守其母”,在第二十八章中得到了最直观的呈现,“知其雄,守其雌”、“知其荣,守其辱,“知其白,守其黑”,都是在讲知子守母的道理。

为何知子要守母?因为母生子,要想把握子的走向,就必须守住它们的母。打个比方,当下造就未来,要想得到自己要的未来,就必须牢牢守住现在。

“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兑”指“口”,引申为孔窍,如眼、耳、口、鼻,我们通过这些孔窍向外视听。“门”为“门户”,我们通过门户外出。“勤”指“频繁起作”,有“扰动”之意。塞住向外视听的孔窍,关闭向外行走的门户,说的正是第四十七章“不出于户”、“不窥于牖”。只有这样才可以内守于中,不离于道,故而终身不会被搅扰。

“启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济”指“有益、有用”,“济其事”指对事情有用,即发挥自己的能力处事、理事之意。开启视听的孔窍而向外追逐,发挥自己的能力而处理事务,那么终身都没有救了,因为背道而驰。

第四十七章说“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弗为而成”。如果要行走天下亲身体察才能知道天下的运作,如果要亲眼见到无所不晓才能明“道”,如果要亲力亲为事必躬亲才能成事,那么终身与“道”无缘。天下领域广阔而不可尽至,天下万物繁多而不可尽知,“无为”才能无所不为。

“见小曰明,守柔曰强。”“小”是“细微”的意思,第六十三章说“天下之大作于细”。能从大中见小,从当下查知到本源,这就叫“明”。能持守住这个本源,叫做“强”。万事万物初始的本源状态,是“柔”,所以“守柔曰强”。

“用其光,复归其明。”第四十一章说:“弱也者,道之用也”,持守柔弱即为用道。运用道之光,普照万物为“明”,即匡扶万物复归于自然。正如第六十四章所说“辅万物之自然,而弗敢为”,守柔,便是“弗敢为”之道。

“毋遗身殃,是谓袭常。”“常”指“道之常”,有道的表现,即自然的状态;“袭”指“承袭、照样做”。让万物复归其自然的状态谓之“常”,依此去做,谓之“袭常”。如此,则不会给自己带来灾殃,因为行为遵循了“道”。

十六、不走正道而成功,是谓盗(今53章)

使我挈有知①,行于大道,唯迤是畏②。大道甚夷,民甚好径。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采,带利剑,厌食而资财有余。是谓盗竽!非道也哉。

使我介然有知,行于大道,唯施是畏。大道甚夷,而民好径。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彩,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余,是为盗夸。非道也哉!

①挈有知:帛书甲本为“挈有知”,乙本为“介有知”,传世版为“介然有知”。西汉严遵《道德指归论》解读为“玄圣处士,负达抱通,提聪挈明”,可见引文也是“挈有知”,但正文被后人改成了“介然有知”。因为“介然”二字有问题,所以注家解读各不相同。河上公解“介”为“大”,译为“大有所知”;陈鼓应解“介”为“小”,译为“微有所知”。“挈”字本义为“提、执”,“挈有知”指“掌握了对道的认知”。

②唯迤是畏:传世版为“唯施是畏”。王弼与河上公都把“施”解为“施为”,“唯施是畏”表示不敢有所施为,持守无为之道的意思。而“迤”字本义指“曲折连绵”,用在此处指大道旁延伸出来的曲折小道。“唯迤是畏”,表示行于大道而畏惧偏邪小路,更契合本章句意。

假使我对“道”有所认知,那么在奉行大道的时候,害怕的正是曲折延绵的偏邪小路。大路非常平坦,但人们却喜欢走小路。朝堂干净无人处理政事,田地荒芜无人耕种劳作,仓库空空荡荡没有存储。穿着精美纹路的锦绣华服,带着锋利的宝剑,吃着精致的美食到厌烦,钱财货物多到用不完。这不是在倡导大家做盗贼吗?多么的无道啊!

“使我挈有知,行于大道,唯迤是畏。”“挈”是“提、执”的意思,表示掌握。“迤”是“曲折延续”的意思,表示邪僻。假使我对“道”有所认知,那么在奉行大道的时候,我害怕的就是大道岔分出来的,曲折延绵的偏僻小路。大道意味着正路,小路意味着邪路,行正道者,唯畏误入邪途。

“大道甚夷,民甚好径。”“夷”,平整、平坦。“径”,小路,引申为捷径。正路是非常平坦的,但人们却喜欢走小路,因为他们认为小路更加便捷,能更快到达目的地。

“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除”本义指“宫殿的台阶”,人拾阶而走,每步都离旧登新,所以又引申出“去旧更新”的意思,作形容词为“干净、整洁”。朝堂干干净净,无人处理政事;田地一片荒芜,无人耕种劳作;仓库空空荡荡,没有存粮储备,这便是人们走小路的结果。一言辟之:人人都走捷径,那谁来干正事?

“服文采,带利剑,厌食而资财有余。”“厌”,此处帛书版为“猒”,“猒”同“厌”。《说文解字注》:“猒,饱也,足也。”吃饱了东西,就不再想吃了,所以“厌”引申为厌倦、嫌弃。在这里“厌”即为“过于饱足而嫌弃”的意思。

那些带头走小路的人,却穿着精美纹路的锦绣华服,带着锋利的宝剑,吃着精致的美食到厌烦,钱财货物多到用不完。这不是在倡导大家都来走小路吗?致富最便捷的手段就是偷窃,发家最快速的方法就是劫掠,这和鼓励大家做盗贼有什么两样呢!

“是谓盗竽!非道也哉。”“竽”是一种竹制吹奏乐器,《韩非子·解老》:“竽也者,五声之长也,故竽先则钟瑟皆随,等唱则诸乐皆和,大奸倡则小盗和,故曰盗竽。”“盗竽”,指大鸣大放倡导为盗。这样的做法,是多么的无道啊!

十七、道通为一,贯彻天下(今54章)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以祭祀不绝。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家,其德有余。修之乡,其德乃长。修之邦,其德乃丰。修之天下,其德乃博。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以祭祀不辍。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国,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国观国,以天下观天下。吾何以知天下然哉?以此。

善于建树的人,他的建树不会被移除;善于持守的人,他的持守不会被解脱。子子孙孙得以祭祀不绝。把道贯彻在自身,那么他就具备了真实的德。把道贯彻在家庭,那么他的德就有余。把道贯彻在乡里,那么他的德就得以深远。把道贯彻在国家,那么他的德就得以丰厚。把道贯彻在天下,那么他的德就得以博大。着眼于身,则能察知身的运作状态;着眼于家,则能察知家的运作状态;着眼于乡,则能察知乡的运作状态;着眼于邦,则能察知邦的运作状态;着眼于天下,则能察知天下的运作状态。我是如何知道天下的运作状态呢?就是凭借于此。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以祭祀不绝。”“建”是“建立、建树”的意思,“抱”是“保持、持守”的意思。善于建树的人,他的建树不会被移除;善于持守的人,他的持守不会被解脱。子子孙孙得以祭祀不绝,是因为他的建树和持守恒在,故而不会被后人遗忘。

“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家,其德有余。”建树的是什么?是德;持守的是什么?是道。把道贯彻在自身,那么他就具备了真实的德。把道贯彻在家庭,那么他的德就有余。

“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道是通行于身、家、乡、邦、天下的,只看着眼点落在哪里。着眼于身,则能察知身的运作状态;着眼于家,则能察知家的运作状态;着眼于乡,则能察知乡的运作状态;着眼于邦,则能察知邦的运作状态;着眼于天下,则能察知天下的运作状态。

“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我是如何知道天下的运作状态呢?就是凭借于此。

十八、过于壮盛,必然速亡(今55章)

含德之厚者,比于赤子。蜂虿虺蛇弗螫,攫鸟猛兽弗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会而朘怒,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嚘,和之至也。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气曰强。物壮即老,谓之不道,不道早已。

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蜂虿虺蛇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全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嗄,和之至也。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气曰强。物壮则老,谓之不道,不道早已。

藏有深厚之德的人,就好像婴儿一样。蛇蝎毒虫不咬刺他,恶鸟猛兽不攻击他。筋骨很柔弱,但是小手却抓握得很牢固。还不知道男女交合之事,生殖器却自然勃起,这是因为精气充盈到了极点。终日号哭,嗓子却不会嘶哑,这是因为身心状态和顺到了极点。认知万物的和顺状态叫做“常”,知道持守这种状态叫做“明”。增益生命叫做妖祥,用心来指使气叫做强妄。事物过于壮盛,就会陷于困顿,这叫不合于道,不合于道就会早早消亡。

“含德之厚者,比于赤子。”“含”是“藏、包容”的意思。藏有深厚之德的人,就好像婴儿一样。“赤子”指婴儿,婴儿刚生下来的时候是赤色的,故称“赤子”。颜师古注《汉书》:“赤子,言其新生未有眉发,其色赤。”

“蜂虿虺蛇弗螫,攫鸟猛兽弗搏。”“虿”,蛇、蝎类;“虺”,传说中的一种毒蛇;“螫”,毒虫或毒蛇咬刺。“攫鸟”,用利爪取物的凶猛之鸟;“搏”,攫取、扑击。对于婴儿,蛇蝎毒虫不咬刺他,恶鸟猛兽不扑击他。

这种现象,王弼的解释是:“赤子无求无欲,不犯众物,故毒虫之物无犯之人也。”河上公的解释是:“赤子不害于物,物亦不害之。”二人都认为是赤子无害物之心,外物觉察不到威胁,故而也不伤害赤子。要知道,蜂蝎毒蛇与鸟兽伤人,可不是为了捕食,而更大可能是为了自卫。

这种解释,也符合第二十章所说“人之所畏,亦不可以不畏人”。毒虫猛兽是我们所畏惧的,因为会伤害到我们,所以一见到就要驱逐打死。但它们伤害我们,又何尝不是因为畏惧我们呢?蝎有毒针蛇有毒牙,鸟有利爪兽有利齿,而人的杀伤手段可比它们多太多了。它们在我们眼中很可怕,想必我们在它们眼中,更可怕。因此婴儿有德而无害于物,物能察知其德,也就不会去伤害婴儿。

“骨弱筋柔而握固。”婴儿的骨头很柔弱,筋很柔软,但是小手却抓握得很牢固。据科学观测,婴儿在第一个月会常紧握拳头,其抓握的力量之大,足以承受婴儿的体重,可借此将婴儿提升在空中停留几秒钟。

“未知牝牡之会而朘怒,精之至也。”“至”,本义为“到”,引申指完全达到,到了极点。婴儿还不知道男女交合之事,但生殖器却自然勃起,这是因为精气充盈到了极点。

“终日号而不嚘,和之至也。”“嚘”,语未定的样子,这里指声音断续喑哑。“和”,本义指乐声调和、和谐,这里指和顺的状态。婴儿终日号哭,嗓子却不会嘶哑,声音还是那么的舒畅洪亮,这是因为婴儿的身心状态和顺到了极点。

“知和曰常,知常曰明。”认知万物的和顺状态叫做“常”,知道持守这种和顺状态叫做“明”。因为万物在这和顺状态下才能保持通泰,保持长久,所以这种状态是常态。守住了常态,也就是守住了“道”,故而称为“明”。

“益生曰祥。”“益生”是在生命的自然状态之上做出增益,妄图以人力之拙修饰自然之巧。如第五十章所说“生生”者,“动皆之死地”,故而叫“祥”。“祥”指妖祥,妖异不祥之意。《庄子》也说:“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

“心使气曰强。”《庄子》说“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所以“气”为虚。心有所欲,而意有所指,所以“心”为实。以心使气,用实来指使虚,就好像以臣子命令君王,以末御使本一般,属于蛮干强来,所以叫“强”。强妄行事,则必遭灾殃。

“物壮即老,谓之不道,不道早已。”“老”是“疲惫、困乏”的意思。事物过于壮盛,就会陷入困顿,这叫不合于道,不合于道就会早早消亡。

十九、公正无私,天下之至贵(今56章)

知者弗言,言者弗知。塞其兑,闭其门,和其光,同其尘,挫其锐,解其纷,是谓玄同。故不可得而亲,亦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亦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亦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故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

对道有所认知的人,不会发言施加于人;发言施加于人的人,对道没有认知。塞住向外视听的孔窍,关闭向外行走的门户,收敛耀眼的光芒而至柔和,放低崇高的位置而与微尘齐一,锉去锐利的棱角,解除纷杂的念头,这就叫深层次的统一。所以既不能被亲近,也无法被疏远;既不能被照顾,也无法被妨害;既不能被高看,也无法被轻贱。因此是天下最为尊贵的。

“知者弗言,言者弗知。”“言”是声教政令之言,主要目的是掌控他人。要么掌控他人的思想,比如实施教化,把自己的思想强行灌输给他人;要么掌控他人的行为,比如发号施令,把自己的意志强行施加给他人。对道有所认知的人,不会做这种强行施为的事;做这种事的人,往往对道没有什么认知。

“塞其兑,闭其门,和其光,同其尘,挫其锐,解其纷。”塞住向外视听的孔窍,关闭向外行走的门户。第四章讲道对万物“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而我安守于道,也同样会慢慢锉去自己锐利的棱角,解除内心纷杂散乱的念头,收敛自己耀眼的光芒而至柔和,放低自己的位置而与微尘齐一。

“是谓玄同。”这个时候,也就达到了“玄同”的境界。“玄”是深远、深邃的意思,“同”是“齐一、统一”的意思,“玄同”是指深远的、高度的统一。因此在这种深层次统一的状态下,无亲疏之分,无利害之辨,无贵贱之别。

“故不可得而亲,亦不可得而疏。”所以没有人可以与你有意亲近,也没有人可以和你有意疏远。第八十一章说“天道无亲,恒与善人”,道不会有意与人亲近,对人偏袒;也不会有意对人疏远,对人嫌恶。无论人是嘲笑、辱骂它,还是祈求、崇拜它,它永远都在那里,不近也不远,都是一样的态度对人。

“不可得而利,亦不可得而害。”既没有人可以被你存心照顾,也没有人可以被你存心的妨害。道不会给人开后门,启捷径,也不会有意对人设阻碍、予妨害,它始终都是客观而无私的。

“不可得而贵,亦不可得而贱。”既没有人可以被你格外珍视,也没有人可以被你分外轻贱。在道的眼中,万物没有上下之分,没有贵贱之别,所以它不会像人一样,看重贵而尊崇高,贬低贱而嫌弃下。万物在道的眼中,都如桌上均匀分布的尘土一般,是一样的地位。

“故为天下贵。”这里的“贵”,主要体现在两方面。其一: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与它相交换。古人以物以物,东西等价就可以互相交换,但是这个东西,天下没任何存在能与它交换。贵贱不能让它发生改变,利害不能让它发生倾斜,亲疏不能让它发生偏移。没有什么可以交换到它,也就意味着它才是最贵重的那一个。

其二:因为它无私而公正,坦诚而有信,所以得到了天下人的尊崇,成为天下最贵重的东西。

二十、中正可以治国,无为可以取天下(今57章)

以正治邦,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也哉?夫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而邦家滋昏。人多智巧,而奇物滋起。法物滋彰①,而盗贼多有。是以圣人之言曰: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欲不欲而民自朴。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①法物滋彰:传世版改为“法令滋彰”。“法物”原指古代帝王用于仪仗﹑祭祀的器物。“法物”多也就意味着帝王出行、祭祀活动多,劳民而伤财,所以才会“盗贼多有”。改“法物”为“法令”,原义尽失。河上公说:“法物,好物也。珍好之物滋生彰著,则农事废,饥寒并至,而盗贼多有也”,同样不敢直言淫祀伤民。因为在儒家看来,“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用中正之道治理国家,用奇诡之道用兵作战,用无为之道取得天下。我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因为天下太多忌讳,人民就会越发贫困。人民好利急功,国家就会越发昏乱。人民显智斗巧,则奇诡之物层出不穷。祭祀之物繁多,盗贼便会越发猖獗。所以圣人说过这样的话:我不对人民施加自己的意志,人民就会自作自化。我喜好清静,人民就会自行归于正态。我不妄为生事,人民就会自行繁荣富足。我收敛自己的欲望,人民就会自行回归惇朴。

“以正治邦,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第三十七章说:“不辱以情,天地将自正”;第三十九章说:“侯王得一而以为天下正”;第四十五章说:“清静可以为天下正”。这三个“正”,就是“以正治邦”之正,用中正之道治理国家。而中正之道,表现出来就是“清静”。

“奇”与“正”相对,邪异、奇巧之意。不正为奇,所以后文讲“奇物滋起”。为何要用清静来治理国家,而用诡诈来用兵作战?治国,以繁荣人民为宜,而用兵,以杀伤性命为宜。兵器以方便杀伤为上,生活起居中,有棱角易伤人则视为不祥。所以治国与用兵,也是完全不同的两套规制,一个贵左,一个贵右;一个使用吉事礼,一个使用丧事礼。二者使用场景完全相反,故而运用方略也各自不同。

天下如果动荡,就不容易持有,所以必以太平无事而取天下。让天下无事,唯无为之道可以胜任。就像浊水要无扰才能使其安定,人民要镇之以无名之朴才能使之不辱。为无为,味无味,事无事,则天下得以安定无事。

“吾何以知其然也哉?夫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我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因为天下如果太多忌讳,人民就会越发贫困。

“忌讳”可理解为“管教、限制”,统治者对人民的干涉和限制越多,人民就会越贫苦。第二十四章说“希言自然”,第十七章说“犹呵,其贵言也”,都是说统治者不要随便发言施令,搅扰百姓,如此百姓才能得以自作自化,休养生息。

“民多利器,而邦家滋昏。”“利器”,指可以快速收效之器,包括“国之利器”也是一样,可以迅速鼎定乾坤,方能称之为利器。因此利器不可随意示人,好比核武器一样,深藏而不能轻用,用则一锤定音。如果人民多利器,就很难压住急功近利之心,人人急功近利,又各有快速获利的手段,必然歪门邪道横行,国家就会越发昏乱。

“人多智巧,而奇物滋起。”“智巧”,指的是走捷径抄小路之能。小路曲折而偏僻,是谓偏邪之道,所以人人显智斗巧,则邪异之事不断,奇巧之物层出不穷。

“法物滋彰,而盗贼多有。”“法”是统治阶级意志的体现,“法物”指古代帝王用于仪仗﹑祭祀的器物。“法物”多也就意味着帝王意志强盛,出行、祭祀活动多,劳民而伤财。民不得安生,所以才会“盗贼多有”。

“是以圣人之言曰: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欲不欲而民自朴。”所以圣人说过这样的话:我不对人民施加自己的意志,人民就会自作自化。我喜好清静,人民就会自行归于正态。我不妄为生事,人民就会自行繁荣富足。我收敛自己的欲望,人民就会自行归于惇朴。

二十一、不能长治久安,是因为失“正”(今58章)

其政闷闷,其民惇惇。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祸,福之所倚。福,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也。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也,其日固久矣。是以方而不割,廉而不刺,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其政闷闷,其民惇惇。”“闷”,沉默不作声,静默之意。不发言不出声而安静,正合“希言自然”,人民不被政令搅扰,故而回归自然状态,得以保持敦厚朴实。

“其政察察,其民缺缺。”“察”,细致深刻地观看。贾宜说:“纤微皆审谓之察。”政治察察,也就意味着法令严苛繁多,细微处都不放过,对人民的约束已经到了极致。在这种状态下,人民就会想出各种方法来与之对抗,所以个个聪明狡狯。

“缺缺”,帛书甲本为“夬夬”,乙本残缺。高亨说“夬”、“缺”均假借为“”,“”同“狯”,狡诈的意思;蒋锡昌也把“缺缺”解为“机诈的样子”。

《庄子·马蹄》篇中说,伯乐用各种严苛的方法来管理马,给马烙制印记,修剔马鬃,凿削蹄甲,用络头和绊绳来拴连它们,让它们整齐划一;用车衡和颈轭限制它们,让它们服从驾驭。那么马就会侧目怒视,僵着脖子抗拒轭木,暴戾不驯,或诡谲地吐出嘴里的勒口,或偷偷地脱掉头上的马辔。所以,马的智巧竟然会发展到与人对抗的程度,不正是伯乐管理的罪过吗?

“祸,福之所倚。福,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倚”,倚靠,倚托。“伏”,潜伏,潜藏。灾祸,托举着幸福;幸福,潜伏着灾祸。福与祸,就好像一个来回摆动的钟摆一样,若往左为福,则往右为祸,来来回回左右轮换,谁能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止下来?

“其无正也。正复为奇,善复为妖。”这是因为,钟摆没有处于一个中正的位置,所以才会来回摆动,轮换不休。天下如果失去了中正,也同样会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治国如果失去了中正,会衰而后盛盛而后衰,始终不能长治久安,达不到老子所说“长久、不殆、无尤”的状态。

因此,在一个无正的天下,道不通行,人们就会执“迷”而不能明。如第二十章所说:“唯与呵,其相去几何?美与恶,其相去何若?”人们认为正确并接受的,和人们认为错误并呵斥的,到底有什么差别呢?人们所认为的“正”,其实换个角度就是“奇”;人们所认为的“善”,其实换个立场就是“妖”。

“是以方而不割,廉而不刺,直而不肆,光而不耀。”所以方正,但不要有棱角割伤别人;端方,但不要有锐角刺伤别人。而世人理解的方,却是棱角分明,是非昭昭,殊不知“大方无隅”。直率,但不要任性放肆;光亮,但不要刺目耀眼。而世人理解的直,却是无所忌惮、尽情舒展,殊不知“大直若屈”。

二十二、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也(今59章)

治人事天,莫若啬。夫唯啬,是以早服。早服是谓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也。

治人事天莫若啬。夫唯啬,是谓早服。早服谓之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

处理人事,保养身体,没有比爱惜精力更重要的了。只有爱惜精力,才能早早地顺从于道。早早地顺从于道,就叫积德深厚。积德深厚,就没有什么是不能胜任的,没有什么不能胜任,也就不知道他的能力极限在哪里。不能知道他的能力极限在哪里,就可以保有国家。能够保有国家不灭亡,根本在于有道。有道,就能得以长久。所以把根扎得更深,把本固得更牢,这就是可以得到长远恒久的方法。

“治人事天,莫若啬。”“治人”,是指处理人事,比如国君需要治理民众,任免官员等等。“事天”,字面意思是“事奉上天”,然而上天是个虚的概念,这里应该另有实指。

河上公认为“天”作“身”讲,“事天”就是治身。陈鼓应认为,《孟子》讲“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与道家养生相通,故“事天”当为养生。《庄子》指出,“天选子之形”,认为我们的身体由上天赋予,那么“事天”也就是“事身”。“啬”,吝惜,爱惜。无论是处理人事,还是保养身体,没有比爱惜精力更重要。

“夫唯啬,是以早服。”“服”,顺从,依从。只有爱惜精力,才能早早地顺从于道。爱惜精力,所以不妄作而无为,是以从道;爱惜精力,所以不外出而守中,是以从道;爱惜精力,所以少思而寡欲,是以从道。

“早服是谓重积德。”这里的“重”字,陈鼓应解为“多”,所以读音为“多重”之“重”。而高明解为“深”,读音为“深重”之“重”。这两个读音,一个代表数量多,一个代表程度深。按句义理解,“早”应当对应“程度深”,而不是“数量多”。尤其是《道德经》多用“玄”、“广”、“博”等表示程度的词形容德,因此取“深厚”之义。早早地顺从于道,这就叫积德深厚。

“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克”,本义是战胜,后引申为能力超强,胜任。积德深重,就没有什么是不能胜任的,没有什么不能胜任,也就不知道他的能力极限在哪里。

“莫知其极,可以有国。”不能知道他的能力极限在哪里,就可以保有国家。“有国”,韩非子在《解老》篇中是这样说的:“凡有国而后亡之,有身而后殃之,不可谓能有其国、能保其身。夫能有其国,必能安其社稷;能保其身,必能终其天年;而后可谓能有其国、能保其身矣。”

意思是说,如果你有了国家又把它弄亡了,有了身体又把它弄没了,就不能说“有国”、“保身”。必然是可以保有国家不灭亡,才能叫“有国”。因此这里的“有”,作“保有”讲。

“有国之母,可以长久。”能够保有国家,其根本在于有道。有道,就能得以长久。

“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也。”“柢”,树木的直根。“根柢”二字常连用,表示事物的基础、根本。所以把这个根扎得更深,把这个本固得更牢,这就是可以得以长远恒久的方法。

二十三、治大国若烹小鲜(今60章)

治大国若烹小鲜。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也,其神不伤人也。非其神不伤人也,圣人亦弗伤也。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

治大国若烹小鲜。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

治理大的国家就好像烹制小鱼一样。用道来治理天下,鬼怪都不再起作用了。不仅鬼怪不再起作用了,神灵也不能伤人了。不仅神灵不能伤人了,圣人也不伤人。神灵与圣人都不伤人,德就会接连回归于百姓了。

“治大国若烹小鲜。”韩非子说:“事大众而数摇之,则少成功;藏大器而数徙之,则多败伤;烹小鲜而数挠之,则贼其泽;治大国而数变法,则民苦之。是以有道之君贵静,不重变法。故曰:'治大国者若烹小鲜。’”

意思是说:役使大众做事,却屡屡让他们发生变动,功效就会很少。收藏大的器物,却总是东挪西搬,器物就容易被毁伤。烹制小鱼却翻来翻去,就会损害小鱼的品质。治理大的国家,法令却总是变来变去,人民就会苦不堪言。所以有道的君王重视安定,不会多次更改法令。因此治理大的国家,就好像烹制小鱼一样,不能随意搅扰翻动。

“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莅”,统治、管理。“鬼”,鬼怪。中国鬼文化历史悠久,远在殷商时代,人们就相信日月星辰、风雨雷电、山川河流都有灵魂,均具备降灾降福、佑人害人的功能。这些万物的灵,也即为鬼。

然而天地万物均由道所生,它们真正的主宰其实是道,各自分化出“鬼”来掌管,就好像君王不在位,各州县自立为王一样。所以当道重新回归,用道来治理天下的时候,鬼怪都不再起作用了,因为正主回归了。

“非其鬼不神也,其神不伤人也。”“非”,不只是,不仅。“伤”,伤害。不仅鬼怪不再起作用了,神灵也不能伤人了。神伤害人,并非在于肉体,而在于精神。神破开人的心防而侵入,导致人不能全神,是谓伤人。以道治理天下,人人胸怀赤子之心,心神凝聚畅达,神也不能侵入了。

“非其神不伤人也,圣人亦弗伤也。”不仅神灵不能伤人了,圣人也不伤人。圣人伤人,在于有为治国,在于政令繁苛,在于劳民伤财。而圣人以道治国,则天下人得以休养生息,清静安定,是谓“不伤人”。

“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两不相伤”,指的是神灵与圣人均不伤害百姓。“相”,表示动作、情况是一方对另一方,是单向的,而不是互相的意思。“交”,接连、交错。神灵与圣人均不伤害百姓,那么德就会接连回归于百姓了。神灵不伤,则百姓得赤子之德;圣人不伤,则百姓得朴实之德。

二十四、静能制动,雌能胜雄(今61章)

大邦者,下流也,天下之牝,天下之交也①。牝恒以静胜牡,为其静也,故宜为下。大邦以下小邦,则取小邦。小邦以下大邦,则取于大邦②。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故大邦者,不过欲兼畜人。小邦者,不过欲入事人。夫皆得其欲,则大者宜为下。

大国者下流。天下之交,天下之牝。牝常以静胜牡,以静为下。故大国以下小国,则取小国;小国以下大国,则取大国。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大国不过欲兼畜人,小国不过欲入事人,夫两者各得其所欲,大者宜为下。

①天下之牝,天下之交也:为衔接后文,传世版颠倒了语序,作“天下之交,天下之牝”。高明说:“老子将'牝’喻为'天下根’,而将自谦似水甘居下流的大国比作'天下之牝’。依帛书甲、乙本之行文次序,不仅体现出哲理博深,语言明畅,而且经文所论意旨,是针对当时列国诸侯兴兵黩武、大兼小、强凌弱、称雄争霸的东周社会,历史背景非常清楚。今本文次倒误,旧注多失老子本义。”

②则取于大邦:传世版是“则取大国”,少了个“于”字,对象之间的关系便反了。小邦取于大邦,是说小邦被大邦兼畜,而小国取大国,就说不通了。

大的国家,像水一样往下行,处在天下万物生出的地方,万物都汇聚在这里。雌性总是用安静降伏雄性,因为安静,所以适宜处于下位。大的国家用谦下的态度对待小的国家,就能收服小的国家。小的国家用谦下的态度对待大的国家,就能被大的国家所容纳。所以大的国家,不过是想兼并畜养小的国家;小的国家,不过是想被大的国家所容纳。双方都能得偿所愿,那么大的国家尤其应该处下。

“大邦者,下流也。”“流”,《说文》:“水行也。”水的移动总是往下的,所以叫“下流”。大的国家,像水一样往下行,总是居于低下的位置。

“天下之牝,天下之交也。”“牝”,雌性的。雌性具有生殖能力,在此以“天下之牝”喻指天下万物生出的地方。第六章说:“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天地之根,则万物汇聚于此,所以为“天下之交也”。

“牝恒以静胜牡,为其静也,故宜为下。”“牡”,雄性的。雌性总是以安静来降服雄性。求偶,大多是雄性主动;交配,也大多是雄性主动。雌性安安静静的,就把雄性收服了。因为安静,所以在雌雄交往过程中,雌性是雌伏于下的,雄性是雄居于上的。

“大邦以下小邦,则取小邦。”大的国家用谦下的态度对待小的国家,则能收服小的国家。

“小邦以下大邦,则取于大邦。”小的国家用谦下的态度对待大的国家,则能被大的国家所容纳。

为什么大的国家和小的国家都要往下行?因为雌性安静而处下,雄性要去寻找雌性也必须往下去找。

“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所以大的国家要想收服小的国家,就要居下守雌而胜雄;小的国家要想被大的国家容纳,就要往下行而为雌所胜。大国小国相交于下流。

“故大邦者,不过欲兼畜人。小邦者,不过欲入事人。”所以大的国家,不过是想兼容并畜小的国家;小的国家,不过是想被大的国家所容纳。

“夫皆得其欲,则大者宜为下。”双方都能得偿所愿,那么大的国家尤其应该处下。道理很简单,大的国家处下,安静地处于雌柔的位置,则雄强自然会纷纷而至,双方各得其所愿。这便是“知其雄,守其雌”的道理。

二十五、有道,比有礼更重要(今62章)

道者,万物之注也①,善人之宝也,不善人之所保也。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贺人②。人之不善也,何弃之有。故立天子,置三卿,虽有拱之璧以先驷马,不若坐而进此。古之所以贵此者何也?不谓求以得,有罪以免与?故为天下贵。

道者万物之奥,善人之宝,不善人之所保。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何弃之有!故立天子,置三公,虽有拱璧以先驷马,不如坐进此道。古之所以贵此道者何?不曰以求得,有罪以免邪?故为天下贵。

①万物之注也:传世版为“万物之奥”。河上公注:“奥,藏也。”王弼注:“奥,犹暧也。可得庇荫之辞。”帛书甲乙本均为“注”,有专家认为与“主”相通,但三十四章说万物归焉而弗为主”,这里又说道为“万物之主”,明显前后矛盾。“注”,聚集,凝聚,水往一处行。万物归于道,其实也正是“注”字意象,并且与上一章“大邦者,下流也,天下之牝,天下之交也”文义相合。

②尊行可以贺人:传世版为“尊行可以加人”。“尊行”,表达尊重的行为,指礼。王弼注:“尊行之则千里之外应之,故曰,可以加于人也。”帛书甲乙本均为“尊行可以贺人”。《说文》:“贺,以礼相奉庆也”。后文“拱之璧以先驷马”,即庆贺之礼,是谓尊行。而在老子看来,美言、尊行都属于“不善”的行为。美言不善,在于“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尊行不善,在于“夫礼者,忠信之薄也,而乱之首也”,所以老子才说“不若坐而进此”。

道,是天地万物的共同归属,是有道者视若珍宝的东西,也是无道者得到保全的东西。嘉美之言可以用来做交易,尊贵之礼可以用来庆贺他人。人们虽说无道,但又何必放弃他们呢。所以立位天子,设置三卿,即使用拱璧在先,驷马在后这样的隆重礼仪,也还不如坐下来进献道给他们。古时候为什么如此看重道呢?不正是说有求于它,就能得到;有了罪过,可以得免吗?所以它是天下最尊贵的东西。

“道者,万物之注也。”“注”,聚集,凝聚,水往一处行。第三十四章说:“万物归焉而弗为主”,即天地万物聚集归往于道,所以道是天地万物共同的归属。

“善人之宝也,不善人之所保也。”“宝”,珍贵的东西。“保”,保护,护养。道是有道之人视若珍宝的东西,也是无道之人得到保全的东西。第二十七章说:“圣人恒善救人,而无弃人。物无弃材”,圣人以道治理天下,则不善人得救而不会被抛弃。所以不善人因为道而得以保全自身,即“不善人之所保也”。

“美言可以市。”“美言”,经过修饰的嘉美之辞。“市”,做买卖,交换。王弼注:“美言之则可以夺众货之贾,故曰,美言可以市也。”河上公注:“美言者,独可于市耳。”陈鼓应:“嘉美的言辞可以用作社交。”他们都对“美言”的行为表示认可,认为会说话的人可以纵横生意场、社交圈。但老子却说:“信言不美,美言不信”,认为“美言”属于不善的行为。只是嘉美之言可以用来交换自己想要的东西,付出少而功效大,所以从者众多。

“尊行可以贺人。”“尊行”,表达尊重的崇高礼仪。“贺”,《说文》:“以礼相奉庆也”。后文“拱之璧以先驷马”,即庆贺“立天子,置三卿”之礼,是谓尊行。然而老子却说:“夫礼者,忠信之薄也,而乱之首也”,认为“尊行”也属于不善的行为,所以又说“不若坐而进此。”

“人之不善也,何弃之有。”但是这些说出“美言”,做出“尊行”的人,虽然不善,也不至于被抛弃。因为社会认可“美言”、“尊行”,他们也只是身不由己,顺从流俗而已。

“故立天子,置三卿,虽有拱之璧以先驷马,不若坐而进此。”古人立位天子,设置三卿,都会有崇高的礼仪。进奉玉璧在先,驾驭驷马在后,庄严隆重。但举行这样的礼仪来庆贺,还不如坐下来进献道给他们。因为在老子看来,有道比有礼更加重要。

“古之所以贵此者何也?不谓求以得,有罪以免与?”古时候为什么如此看重道呢?不正是说有求于它,就能得到;有了罪过,可以得免吗?

“故为天下贵。”所以它成为天下最贵重的东西,为天下人所尊崇。

我们任何时候求道,它都在那里,只要我们用对了方法,就会得到回馈。这叫“求以得”。我们不论犯了多大的错误,有多大的罪过,道也不会放弃我们。在道的面前,有罪之人和无罪之人都是同等的地位,不会有所尊崇贬抑,这叫“有罪以免”。所以道才成为天下最尊贵的东西。

章)

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大小,多少,报怨以德。图难乎其易也,为大乎其细也。天下之难作于易,天下之大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于无难。

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大小多少,报怨以德。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无难矣。

用“无为”来作为,用“无事”来处事,用“无味”来品味。这样大的问题会变小,多的事情会变少,深厚之德可以平息怨恨。要想谋划艰难的事情,就要从容易的地方着手进行;要想成就大的功业,就要从细微的地方开始做起。天下的难事都产生于容易的事;天下的大事都兴起于细微的事。因此圣人从来不做大的事情,因而最终能做成大的事情。轻易地许下承诺,必然很少能做到守信,把什么事情都看得很容易,必然经常会碰到困难。所以圣人做事总是犹豫踌躇,好像面对很难的事情一样,因此最终不会碰到困难。

“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用“无为”来作为,用“无事”来做事,用“无味”来品味。“无为”的方式,是不施加自己的主观意志,不强行有所作为,顺天应时,自然而为之。“无事”的方式,是不滋事而以安稳为宜,不搅扰而以安静为宜,安稳安静,则万物自作自化而成。“无味”的方式,是处于淡然,是安于清静,以清静淡然为准则,则道得以持守不离。

“大小,多少,报怨以德。”持守着道,用无为来作为,用无事来做事,那么大的问题就会变小,多的矛盾就会变少。以清静无为之道来治理国家,国家也会和平安宁。清水可以洗涤浊尘,淡味可以消解厚味,深厚之德可以平息怨恨。

“图难乎其易也,为大乎其细也。”“图”,谋划、谋求。“为”,做、干。所以要想谋划艰难的事情,就要从容易的地方着手进行;要想成就大的功业,就要从细微的地方开始做起。

“天下之难作于易,天下之大作于细。”“作”,产生,兴起。天下的难事都产生于容易的事;天下的大事都兴起于细微的事。

“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因此圣人从来不做大的事情,而是从小的事情做起,因而最终能做成大的事情。如果等小事变大了才开始有所行动,等易事变难了才开始有所作为,那就很容易失败。

“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轻易地许下承诺,必然很少能做到守信,因为从少积累到多了。把什么事情都看得很容易,必然经常会碰到困难,因为从易成长到难了。

“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于无难。”所以圣人做事总是犹豫踌躇,好像面对很难的事情一样,因此最终不会碰到困难。这种状态,在第十五章也有描述,“豫呵其若冬涉水,犹呵其若畏四邻”,总是很谨慎地去做事,才最终不会失败。

二十七、事成于惧,而败于忽(今64章)

其安也,易持也。其未兆也,易谋也。其脆也,易破也。其微也,易散也。为之于其未有也,治之于其未乱也。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作于羸土。百仞之高,始于足下①。为之者败之,执之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也,故无败也,无执也,故无失也。民之从事也,恒于其成而败之②。故慎终若始,则无败事矣。是以圣人欲不欲,而不贵难得之货。学不学,而复众人之所过。能辅万物之自然,而弗敢为。

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谋,其脆易泮,其微易散。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民之从事,常于几成而败之。慎终如始,则无败事。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货。学不学,复众人之所过。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

①百仞之高,始于足下:传世版为“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一个讲的是高低,一个讲的是远近,看似无差其实不然。“百仞之高,始于足下”说的是“高以下为基”的道理;而“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说的却是“小积累成大”的道理。因此后人又延伸出“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这样的劝进励志之说,与《道德经》要义毫无关联,甚至完全相悖。《道德经》从来都是讲“小生大”,而不是小积累成大。“合抱之木,生于毫末”,说的是大树生发于微小的树种,而不是说微小的树种堆积成大树。生是繁育,从无到有;而积累是堆积,从有到多。由此可知,“九层之台,作于羸土”,而不是“累土”。因为此处强调贵高之台兴作于卑弱之土,“贵以贱为本”之意,而不是说累土成台,积低成高。

②恒于其成而败之:传世版为“恒于几成而败之。”高明说“几”、“其”二字古音相同通假,不过“其成”和“几成”强调的重点稍有不同。“几成”强调的是事情还没做成,而“其成”强调的是事情处在“成”的那个阶段,或接近于成,或已经做成。人们在做事之初戒惧谨慎,快要成事的时候却玩忽懈怠,于是失败;成事之后又恣意张狂,于是失败。

状态安稳,就容易持有。迹象未显,就容易谋划。脆弱的时候,就容易破开。细小的时候,就容易消散。在事情还没有发生时开始行动,在局势还没有混乱时着手治理。环抱的大树,生发于微小的种子。九层的高台,兴作于卑弱的薄土。百仞的高度,起始于脚踩的底下。强行施为,就会失败;强行掌控,就会失去。所以圣人不强施为,因此不会失败;不强掌控,因此不会失去。人们做事情,总是败在事成的阶段。因此对待事情的终结,也能像对待事情的开始一样谨慎,就不会有失败的事了。所以圣人以“不欲”作为自己想要的状态,而不会看重难得的财货;以“不学”作为自己所学,而让众人从偏斜复归于正态。能辅助万物回归于自然的状态,而不敢妄自作为。

“其安也,易持也。其未兆也,易谋也。”“持”,持有,掌管。“兆”,起始,发端。事物在安稳的时候,就容易持有;事情在没有显露迹象的时候,就容易谋划。

“其脆也,易破也。其微也,易散也。”“脆”,脆弱,柔脆。“微”,细小。事物在脆弱的时候,就容易破开。事情在细小的时候,就容易消散。

“为之于其未有也,治之于其未乱也。”所以要在事情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就开始有所行动;要在局势还没有发展到混乱的时候,就开始着手治理。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作于羸土。”“羸土”,贫弱瘠薄之土。环抱的大树,生发于微小的种子。九层的高台,兴作于卑弱的薄土。河上公注:“从卑立高。”《道德经》中贵、高往往合用,如“侯王毋已贵以高”。此处重点强调的是“九层之台”的贵,而并非高,正与卑相对,说的是“贵以贱为本”的道理。

“高台”在古代多用于皇家宫苑,因为筑高台能使人感到庄严、尊贵,有利于俯视。中国古代的台地建筑均建在尊严而又威仪的高台之上,由于当时建筑材料的限制,多用土来做高台。一些庄重的仪式也会在高台上进行,如“筑台拜将”。所以“九层之台”,主要体现的是尊贵,而不是高度。

“百仞之高,始于足下。”这里的“百仞之高”,强调的才是高度。八尺为仞,“百仞”形容极高。“足下”,脚的下面,脚底下。百仞的高度,起始于脚踩的下面。说的正是“高以下为基”的道理。

“为之者败之,执之者失之。”第二十九章说:“天下神器也,非可为者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因为天下已经发展到非常庞大、完善,有自己的运转规律,此时如果强行施为,就会失败;强行持有,就会失去。因此,当事物已经壮大的时候再去作为,必然会失败;已经强盛的时候再去把持,必然会失去。

“是以圣人无为也,故无败也,无执也,故无失也。”这里的“无为”有两层意思,其一,不为大,大事不可为;其二,专为“无”,物起于无形,事起于未兆,无形未兆的时候就很容易为。“无执”,也是同样的道理。所以圣人持守无为,因此不会失败;持守无执,因此不会失去。

“民之从事也,恒于其成而败之。”“其成”指的是事情处在“成”的阶段,或接近于成,或已经做成,但成而后败。如功成事遂身不退,则败之;持而盈之,则败之;贵富而骄,则败之。人们在做事之初戒惧谨慎,将要成事时却松懈大意,于是失败;成事之后又恣意张狂,于是失败。所以人们做事情,总是败在事成的阶段。

“故慎终若始,则无败事矣。”因此对待事情的终结,也能像对待事情的开始一样,用谨慎的态度去对待,就不会有失败的事了。

我们刚开始做事时,都是非常谨慎小心的,因为“其脆易泮,其微易散”,就像怀抱婴儿一样,必须要小心呵护。但事情做成了,或将要做成了,态度往往也就发生变化,失去了“豫呵其若冬涉水,犹呵其若畏四邻”的戒惕之心,而导致失败。

“是以圣人欲不欲,而不贵难得之货。学不学,而复众人之所过。”所以圣人把“不欲”作为自己想要的,而不会看重难得的财货;把“不学”作为自己要学的,而让众人从偏离复归于正态。

世人皆欲而重财货;圣人不欲,不重难得之货,于是可以平复众人的深重欲望。众人皆学而日益,圣人不学而日损,于是可以调整众人回归本始。这就好像用淡味来调和厚味,则厚味复归于淡;用无事来平复躁动,则天下复归于安宁;用无为来消解妄为,则天下复归于清静。

“能辅万物之自然,而弗敢为。”于是可以辅助万物回归于自然的状态,而不敢妄自作为。

二十八、幸福人生,不需要聪明(今65章)

故曰:为道者非以明民也,将以愚之也。民之难治也,以其智也。故以智治邦,邦之贼也,以不智治邦,邦之德也。恒知此两者,亦稽式也。恒知稽式,此谓玄德。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乃至大顺。

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知此两者,亦稽式。常知稽式,是谓玄德。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

所以说,用道治理国家的君王,不会让人民开启智巧,而是让他们处于浑然不觉的无知状态。人民之所以难以治理,正是因为他们智巧很多。因此用智巧机心来治理国家,是国家的灾祸,用愚人之心来治理国家,是国家的福德。深刻地认知这两者,也就是知道了治国的法则。持久地贯彻这个法则,就叫最深的德。最深的德,深不可测而又广远长久,与万物的运作是相反的方向,这样才能平复它们的偏差,辅助它们归顺于道。

“故曰:为道者非以明民也,将以愚之也。”《道德经》中的“明”,多用来形容通达于道的状态,不过此处的“明”与“智”等义,表示令民众开启智巧。智巧的产生,就好像从混沌中开启了七窍,从无知中忽然清醒过来,所以称之为“明”。

“为道者”,以道行事者,在这里指用道治理国家的君王。第十九章说“绝圣弃智”,正是说不做明察秋毫之明君,因为这样会令民众失去惇朴;也不做善于驱策百姓之智君,因为这样会令民众开启智巧。所以用道治理国家的君王,不会让民众开启智巧,而是让他们处于浑然不觉的无知状态。

这里的“无知”并非贬义,而是如第三章所说“恒使民无知无欲也”,是人民在天下大治的状态下,在自然舒适中呈现出来的忘我。只有在人民生活极为和谐时,才会内在充实而欲望寡淡,才会复归于惇朴、天真,才有可能达到这种“无知”的状态。

“民之难治也,以其智也。”人民如果个个聪明狡狯,就很难治理了,因为他们的心机已经被开启,懂得使用智巧行事,与统治者对抗。

“故以智治邦,邦之贼也,以不智治邦,邦之德也。”为什么人民的心机会被开启呢?正是因为统治者使用智巧来治理国家。所以使用智巧机心来治理国家,是国家的灾祸,用愚人之心来治理国家,是国家的福德。

庄子在《马蹄》篇中说:马高兴时颈交颈相互摩擦,生气时背对背相互踢撞,马的智巧就只是这样了。等到后来把车架加在它身上,把笼头戴在它头上,那么马就会侧目怒视,僵着脖子抗拒,暴戾不驯,或诡谲地吐出嘴里的勒口,或偷偷地脱掉头上的马辔。所以,马的智巧竟能做出与人对抗的态度,这完全是伯乐的罪过。

马为什么从简单朴实变成了暴戾诡谲?正是因为有伯乐,说自己善于管理马,他用烧红的铁器灼炙马毛,用剪刀修剔马鬃,凿削马蹄甲,烙制马印记,用笼头和绊绳来拴连它们,用马槽和马床来编排它们。为了让它们接受驱驰,就饿了不给吃,渴了不给喝;为了让它们步伐整齐划一,就用马口横木和马络限制它们,用皮鞭和竹条威逼它们。种种的智巧手段管理着马,结果马就变得越来越聪明,越来越暴戾,越来越难以管理。

“恒知此两者,亦稽式也。恒知稽式,此谓玄德。”“稽式”,准则,法式。深刻地认知这两者,也就是知道了治国的法则。持久地贯彻这个法则,就叫最深的德。

“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乃至大顺。”最深的德,深不可测而又广远长久,与万物的追求和倾向呈相反的方向,这样才能平复它们的偏差,辅助它们复归于自然,归顺于道。

二十九、不争,才是最高明的争(今66章)

江海之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是以能为百谷王。是以圣人之欲上民也,必以其言下之,其欲先民也,必以其身后之。故居前而民弗害也,居上而民弗重也,天下乐推而弗厌也。非以其无争与?故天下莫能与争。

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是以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是以圣人处上而民不重,处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江海之所以能成为天下水流的归往之处,因为它高明地处在低下的位置,所以能成为天下水流的归往之处。所以圣人想要处在人民的上面,就必须要在言辞上谦下;想要处在人民的前面,就必须要把自身利益放在他们的后面。所以圣人处在人民的前面,但人民不会认为受到妨害;圣人处在人民的上面,但人民不会认为受到负累。天下人都乐于推戴他,而不会厌弃他。不正是因为他不与人争吗?所以天下没有谁可以与他相争。

“江海之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是以能为百谷王。”“谷”,山间的水流。“王”,《说文》:“天下所归往也。”“善”,高明,完美。有道才能达到这种状态,所以“善”又有得道、有道之意。江海之所以能成为天下水流的归往之处,因为它高明地处在低下的位置,所以能成为天下水流的归往之处。

“是以圣人之欲上民也,必以其言下之。”“上”,处在上面,表示尊贵。“下”,处在下面,表示谦卑。所以圣人想要处在人民之上,成为他们的官长,就必须要在言辞上谦下,处于他们之下,这样才能得到人民的敬重。

“其欲先民也,必以其身后之。”圣人想要处在人民的前面,成为他们的领导,就必须要把自身利益放在他们的后面,这样才能得到人民的追随。

“故居前而民弗害也,居上而民弗重也。”“害”,妨碍、侵害。“重”,累。所以圣人处在人民的前面,但人民不会认为受到妨害而想要除掉他;圣人处在人民的上面,但人民不会认为受到负累而想要掀翻他。

“天下乐推而弗厌也。”“推”,推戴,拥护举荐。天下人都乐于推戴他,而不会厌弃他。

“非以其无争与?故天下莫能与争。”不正是因为他与人无争吗?所以天下没有谁可以与他相争。这里的“无争”,指的是圣人不争高贵,而是言辞谦下;不争先得,而是自身放后。正是因为不争,天下人才乐于推戴他,把他推到贵高的位置做官长,推到前面的位置做领导。而如果一心去争,自矜而争贵,自伐而争功,反而不会得到敬重与功劳。这正是“无争”而“天下莫能与争”。

三十、小邦寡民,不是乌托邦(今80章)

小邦寡民,使有十百人之器而毋用①,使民重死而远徙②。有舟车,无所乘之。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邦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人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①十百人之器:传世版为“什伯之器”。“什”、“伯”,按古代兵制,十人为什,百人为伯,“什伯”泛指军队基层队伍。所以有注家把“什伯之器”解为军器,而河上公把“什伯”解为“部曲什伯”,均失本义。高明说:“'十’乃十倍,'百’乃百倍,'十百人之器’系指相当于十、百倍人工之器。”其实并非指人工,而应指人数,“十百人之器”,是需要十人、百人协同操作的大型器具。小国寡民的社会,大家并不需要协同劳作,进行完成同一个目标。

②远徙:传世版为“不远徙”,直译为“不迁徙到远的地方”。高明说:“'远徙’与'不远徙’意相对立,此亦是帛书版与今本之一分歧。审校经文,老子主张使民'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邦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足见他不仅反对民之'远徙’,也同样反对'不远徙’,主张使民安居而不徙。故而'远徙’之'远’字,非作'远近’解的副词,而是作'疏’、'离’解的动词。”

国家很小,人民很少。就算有多人操作的大型器具也不会使用,让人民看重死亡而不迁徙。有船只车辆,但是没有人乘坐。有衣甲兵器,但是不知道用来对付谁。让人民回归到可用结绳来记事的简单生活。人民以其食为甘,以其服为美,以其俗为乐,以其居为安。邻国之间互相看得到,鸡鸣狗叫互相听得到,但两国的人民却直到老死,都不互相往来。

“小邦寡民。”有人把“小”和“寡”解为动词,让国家变得很小,让人民变得很少,其实未得老子之意。老子从来不反对大一统,因此在第六十一章说“大邦以下小邦,则取小邦。小邦以下大邦,则取于大邦”。大邦处下可为“百谷王”,一统天下。但是有江海,并不妨碍有小流;有共同的制度,并不妨碍民各有其俗。这里的“小邦寡民”,即为江海之小流,大国之微观缩影。

“使有十百人之器而毋用。”高明说:“'十’乃十倍,'百’乃百倍,'十百人之器’系指相当于十、百倍人工之器。”胡适说:“文明进步,用机械之力代人工,一车可载千斤,一船可装几千人,这多是'什伯人之器’。”

其实这里的“十百人”并非指功效,而是指人数。“十百人之器”,是需要十人、百人协同操作的大型器具。

只有在目标统一的大型活动中才会用得上这样的器具,比如战争,比如开疆扩土,比如全民运动。而在“小国寡民”的社会中,是没有这种集体活动的,自然也就用不上多人共同协作的器具。大家并不存在一致的追求,而是各有所好,各自独立,互不干涉的去做事,去生活。所以才会“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况且一个精神与物质都高度富足的社会,生产力必然是非常发达的,不会反对高功效之器,更不会弃而不用。用人,用物,都是《道德经》所提倡的,并且第七十章把“用人”列为“配天”,“古之极也”,是自古以来就有的最高准则。人都可用,又更何况是物呢?所以第二十七章说“爱其资”、“无弃物”,爱惜自己的资材而不会随意抛弃,便是善于用物的表现。

《道德经》从不反对创新与进步,相反它推崇“生之德”,万物从无到有,即为“生”。不论是第六章的“玄牝”,第十章的“为雌”、“生之畜之”,第二十三章的“敝则新”,第二十五章的“天地母”,第四十一章的“有生于无”,第五十一章的“道生之”,第五十二章的“天下母”,第六十四章的“谋于未兆”,都是在强调这个观点。而创新、创造,也正是从无到有,属于“生”。

“使民重死而远徙。”“重”,看重,重视。“远”,疏远,远离。让人民都很看重死亡,而远离流动迁徙。看重死亡,也就意味着重视生命。什么情况下大家都会重视生命呢?

第七十七章说:“民之轻死,以其求生之厚也,是以轻死。”人民看轻死亡,是因为统治者让他们活不下去,为求生而轻死。那么当大家都看重死亡的时候,也就意味着统治者有道,人民不用流离失所、背井离乡,拿命去求生存,于是可以安然享受生活,人人珍视生命。

“有舟车,无所乘之。有甲兵,无所陈之。”有船只车辆,但是没有人乘坐,因为大家都不四处流动迁徙。有衣甲兵器,但是不知道用来对付谁,因为和平安定而无战争,人人重死而不犯禁,也无内患可以镇压。

“使民复结绳而用之。”在文字产生之前,古人有“结绳记事”的方法,用来记录发生的事件。由于“结绳记事”的局限性太强,只能用来记录一些简单的事,事情太多太复杂,就没法用了。

“使民复结绳而用之”,也就意味着整个社会都是一种平淡的状态,每天发生的事情从多变少,甚至趋近于无,所以才能“结绳而用之”。正如第六十三章所说,“为无为,事无事”。

“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人民以其食为甘,而不求味更厚,肴更佳。以其服为美,而不求色更艳,款更鲜。以其俗为乐,而不求更新其风,改进其俗。以其居为安,而不求房更大,院更宽。这是一个让人民极度满足的社会,好像没有什么再可追求的了,稳定且平淡,正合第三章“恒使民无知无欲”的状态。

其实越是发达的国家,越是这种形态。人民因为满足当下,所以没有急功近利之心,没有迅速获利的欲望,也就不会去投机取巧,去抄近路走捷径。另外社会各体系已趋向于稳定而俗成,不再需要大的翻动改变。像欧洲的一些小国家,街头建筑几十年、上百年都不变,而发展中国家,十年的变化就翻天覆地了。

“邻邦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老死不相往来”,一向被我们用来形容情断义绝。王弼说:“无所欲求。”河上公说:“其无情欲。”国与国之间互不相求,所以不用交互往来。这其实是一种“恒足”的状态,什么都不缺,所以才不用向外求。因此哪怕邻国之间互相看得到,鸡鸣狗叫互相听得到,但两国的人民却直到老死,都不互相往来。

三十一、成就自己的最高形式,是成就他人(今81章)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善者不多,多者不善①。圣人无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予人矣,己愈多。故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②,为而弗争。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辩,辩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①善者不多,多者不善:传世版为“善者不辩,辩者不善”,意义完全被改变。帛书版全文都没有提到“辩”字,包括“大辩若讷”,帛书是“大赢如绌”。所以《道德经》并不反对辩,并不是一味让人闭嘴默不作声,更不是要屏蔽不同意见。比如《庄子》记载的惠子,就常与庄子激烈辩论,但二人互相引为师友。《道德经》只是反对主观之“言”,反对只许自己说话不许他人出声的行为,反对试图指使、主导他人,施加自己意志于他人的行为。“善者不多,多者不善”,第二十三章说“少则得,多则惑”,第五章说“多闻数穷”,所以“博者不知”,所以“善者不多,多者不善”。

②人之道:传世版为“圣人之道”。第七十九章说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此处又说人之道“为而弗争”,似乎一个贬一个褒,不能得到统一,因此改成了“圣人之道”,其实多余。“人之道”,指通行于人间的规则,有的与“天之道”逆,有的与“天之道”顺。此处“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弗争”,天人之道就是并行不悖的。

真实的言语不华美,华美的言语不真实。对道有所认知的人,不会追求见闻广博;追求见闻广博的人,对道没有认知。有道的人,不会有过多的欲求;欲求无度的人,不是有道之人。圣人不积累过多,而是都用来成就他人,自己就越富有;都拿来给予他人,自己就越富足。所以天道的规则,是有利于万物而不侵害;人间的规则,是有所成就而不相争。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信”,诚实不欺。“美”,嘉美,华丽。真实的语言不华美,因为没有经过矫饰装扮,都是最质朴的呈现。华美的语言不真实,因为经过了矫饰装扮,呈现出来的都是人为修改后的虚伪。

“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对道有所认知的人,不会追求见闻广博;追求见闻广博的人,对道没有认知。因为道不是通过见闻知识得以呈现的,所以越追求见闻广博,离道就越远,故而“多闻数穷”,“其出也弥远,其知弥少”。

“善者不多,多者不善。”“多”,本义是重复、众多,引申为超出、过分。有道的人,知止知足,去泰去侈,故而不会有多余的索求。欲求过多索取无度的人,不是有道之人。

“圣人无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予人矣,己愈多。”“积”,堆积、积累,和“多”字一样,“多”本是双“夕”相重会意而来,积累而成多之意。“既”,竭、尽。“为人”,成就人,和“为而弗恃”的“为”字意同。圣人不积累过多,而是都用来成就他人,成就的人越多,自己就越富有;都拿来给予他人,自己就越富足。

“故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弗争。”“天之道,指通行于天下的规则;“人之道”,指通行于人间的规则。第二十五章说:“人法地,地法天”,人生于天地之间,就要遵从天地法则,但也并不妨碍天人之道违行。就像国家制定了法律,但违法之人也仍有生存空间一样。

比如“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而奉有余”。天道的运行规则,是低洼的地方被填充,而突出的地方被剥落。但人间的运行规则,却是富强的人更容易富强,而贫弱的人更容易贫弱。因为天人之道违行,所以呈现出来的现象是动荡往复。富强到一定程度,天道的影响力就会加强,因而衰败;贫弱到一定程度,天道的影响力就会加强,因而富强。如同钟摆,左右动荡,轮换不休。

但也同样存在天人之道并行不悖的情况,如“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弗争”。天之道,是有利于万物而不侵害;人之道,是有所成就但不相争。二者并行,因此不会动荡往复,而是可以恒远长久。所以“为而不争”的人,被天人之道双重护持,故“天下莫能与争”。

三十二、道家三宝:慈、俭、不敢为天下先(今67章)

天下皆谓我大①,大而不肖。夫唯不肖,故能大②。若肖,久矣其细也夫。我恒有三宝,持而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夫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为成事长③。今舍其慈,且勇,舍其俭,且广,舍其后,且先,则必死矣。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建之④,如以慈垣之。

天下皆谓我道大,似不肖。夫唯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细也夫。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今舍慈且勇,舍俭且广,舍后且先,死矣!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救之,以慈卫之。

①天下皆谓我大:传世版为“天下皆谓我道大”,加了一个“道”字。陈鼓应翻译为:“天下人都对我说,道广大,却不像任何具体的东西”。河上公注:“老子言:天下谓我德大,我则佯愚似不肖。”所以多加一个字,就造成了理解的混乱。其实这里的“我”,与第七十二章“知我者希”是同样的用法,指道的化身、有道之人。人不明道,才会说他大而无用。

②夫唯不肖,故能大:传世版为“夫唯大,故似不肖”,恰好颠倒了因果关系。

③故能为成事长:传世版为“故能成器长”。第二十八章说:“朴散则为器,圣人用则为官长”,但是本章明显不是在讲“朴”,而是讲“不敢为天下先”,说的是“后其身而身先”的道理。我身处后而人民推我居前,在前面领导着大家成事,所以叫“成事长”。

④天将建之:传世版为“天将救之”,意义相差甚大。第二十七章“圣人恒善救人,而无弃人”,第六十二章“人之不善也,何弃之有”,可见救的是不善之人。而“建”是树立、成就的意思,成就的是善人、有道之人,对象完全不一样,因此用“建”而不用“救”。

天下人都说我太宽泛(不着边)了,宽泛到不像任何具体的东西。正是因为不像任何具体的东西,才能博大无边,如果和具体的东西相像,那早就很渺小了。我一直都有三样宝贝,持守着它而不敢有失,一个叫做“慈”,一个叫做“俭”,一个叫做“不敢为天下先”。慈,所以能够勇敢;俭,所以能够宽广;不敢为天下先,所以能够领导大家有所成就。如今舍弃了慈,而求勇敢;舍弃了俭,而求广博;舍弃了后,而求居前,这样就必然会走向灭亡。慈,用以作战则无不能胜,用于防守则无不能固。所以上天将要成就一个人,这才会让他恒有慈德。

“天下皆谓我大,大而不肖。”“我”,道的化身,用来指代有道之人。“大”,广泛,宽泛。第三十四章说:“道氾呵,其可左右也。”“氾”即为“广泛、泛滥”的意思,引申为博大。“肖”,相似,相像。“不肖”,不与任何事物相像,即不能与任何一个事物相匹配,不能落到具体的实处,大而无用之意。“宽泛”,我们一般还有另一个说法叫“不着边”,说一个人“不着边”正是“谓我大”所指。天下人都说我太宽泛(不着边)了,宽泛到没有任何具体的用处。

关于“大而无用”,《庄子》讲的更为详尽。惠子有次对庄子说:“魏王送给我一种大葫芦的种子,我将它种下结出葫芦,有五石容量那么大。我拿大葫芦去盛水,可它太不坚固了,承受不了水的压力。我又把它剖开做成瓢,也太大了,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放得下。这个葫芦不是不大呀,我却因为它没有什么用处而砸碎了它。”

庄子回应说,一个小小的药方,有人拿它漂絮,有人拿他封地,物有小用,有大用,只看人会不会用。大而无用的葫芦,盛物是没用,拿来做腰舟,却是妙用。问题不在物,而在人。是人只知道用小,而不知道用大,心窍不通的缘故。正如第七十二章所说,“夫唯无知,是以不我知”。

“夫唯不肖,故能大。若肖,久矣其细也夫。”正是因为不像任何具体的东西,才能博大无边,如果和具体的东西相像,那早就很渺小了。所谓“大象无形”,如果形象被固定下来,也就不能称之为大,而是渺小了。

“我恒有三宝,持而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帛书甲乙本都是“兹”,“兹”的意思是草木茂盛,“兹”与心合起来是指有帮助人茁壮成长起来之心,这也正是“慈”字本义,守护人、帮助人、成就人。我一直都有三样宝贝,持守着它而不敢有所差失。一个叫做“慈”,一个叫做“俭”,一个叫做“不敢为天下先”。

“夫慈,故能勇。”慈,最常见于母爱,所以我们把母亲叫“家慈”。慈是成就他人之心,让他人免受伤害之心。所以有慈的人,为了保护他人免爱伤害,就能非常勇敢。不论是自然界还是人间,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免遭伤害,爆发出来的勇气是莫可阻挡的。只要心中有慈,这种勇气就不会熄灭。而无慈之勇,只是血气之勇,情绪上头而已,遇到了阻碍就很容易消散。

“俭,故能广。”“俭”,收敛,《说文》:“约也”。第二十九章说:“是以圣人去甚,去泰,去奢”,去掉这三者之后所呈现的状态,就是“俭”。所以只有去掉自己过分的、放纵的、没有节制的行为,才能成就宽广博大。约而后能广,这也正合“曲则全,枉则正”的道理。

“不敢为天下先,故能为成事长。”我们现在提倡“敢为天下先”的精神,敢于第一个站出来,而把荣辱得失置之度外;但老子却说“不敢为天下先”,要把自己放在天下人的后面,“后其身”,“外其身”。其实二者并不矛盾,因为这里的“身”,指的是切身利益,把利益放在所有人的后面,不作考虑。因此我“后其身”而人民推我居前,在前面领导着大家成事,所以叫“成事长”。

“今舍其慈,且勇,舍其俭,且广,舍其后,且先,则必死矣。”“且”,取,拿。王弼注:“犹取也。”如今舍弃了慈,而求取勇敢;舍弃了俭,而求取广博;舍弃了后,而求取居前,这样就必然会走向灭亡。

“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慈,如何用以征战呢?只要是以保家卫国,让亲人免受侵害为信念,将士们就会勇气沛然,战斗力与战斗意志均得以增强。因为没有人会拿命去侵犯别人,但心中有慈的人,却会拿命去守护别人。所以第七十一章说“吾不敢为主而为客,吾不敢进寸而退尺”,目的正是以被动退守,来激发将士之慈,因慈而得勇,故能战无不胜,守无不固。

“天将建之,如以慈垣之。”“建”,树立、成就。“如”,乃,这才,然后。“垣”,筑墻围绕,卫护。上天将要成就一个人,这才会用“慈”来围绕他,让他恒有慈德。

三十三、不争,才能做到善用人(今68章)

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弗与,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①,是谓配天,古之极也。

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之力,是谓配天古之极。

①是谓用人:传世版为“是谓用人之力”,增添“之力”二字,画蛇添足。高明说:“帛书甲乙本无'之力’二字,作'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是谓配天,古之极也’。则'人’、'天’为韵,'德’、'极’为韵,前后皆为韵读。今本中间多出'之力’二字,格局全非。再从前后经文分析,前文曾言'善胜敌者弗与,善用人者为之下’,故此言'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前后均无'之力’二字,文例相合。从而可见帛书甲、乙本无'之力’二字为是。”

善于做统帅的人,不会自逞勇武。善于作战的人,不会被激怒。善于战胜敌人的人,不会与敌人正面相抗。善于用人的人,对人态度谦下。这叫不争的德性,这叫善于用人,这叫与天道相匹配,这是自古以来的最高准则。

“善为士者不武。”“士”,王弼:“卒之帅也。”将锡昌:“士亦君也。”一个把“士”解为军队统帅,一个把“士”解为国君。陈鼓应则把“士”解为士卒,“为”解为治理、管理,“为士者”即统帅士卒者,是为军队统帅。这里从王弼之说,“士”为卒之帅。

“士”本就指统帅。如《墨子·兼爱下》:“昔者,越王勾践好勇,教其士臣三年”,《孟子·梁惠王上》:“兴甲兵,危士臣”,“士臣”即指将领与兵卒。“善为士者不武”,是说善于做统帅的人,不会自逞勇武。

“善战者不怒。”善于作战的人,不会被激怒。“怒”与“武”关系密切,容易暴怒的人,往往就会诉诸于武力。而老子的忠告是,这两者最好都不要有。不要轻易被激怒,更不要轻易动用武力,这不是一个合格将领的所作所为。

“善胜敌者弗与。”“与”,交往、往来,这里表示相抗、敌对。《经义述闻》:“古者相当、相敌,皆谓之'与’。”《墨子·非儒下》:“若皆仁人也,则无说而相与”,“相与”即相敌。“善胜敌者弗与”,是说善于战胜敌人的人,不会与敌人正面敌对,正面相抗。

“善用人者为之下。”善于用人的人,对人态度谦下。第六十六章说:“是以圣人之欲上民也,必以其言下之”,对人谦下而可以处人之上,得以成为人之官长,这便是善用人。

“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是谓配天,古之极也。”这叫不争的德性,这叫善于用人,这叫与天道相匹配,这是自古以来的最高准则。“不武”、“不怒”、“弗与”、“为之下”,皆是不争。

三十四、最大的祸事,是不懂得节制(今69章)

用兵有言曰:吾不敢为主而为客,吾不敢进寸而退尺。是谓行无行,攘无臂,执无兵,乃无敌矣①。祸莫大于无适②,无适近亡吾宝矣。故称兵相若③,则哀者胜矣。

用兵有言,吾不敢为主而为客,不敢进寸而退尺。是谓行无行,攘无臂,扔无敌,执无兵。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故抗兵相加,哀者胜矣。

①乃无敌矣:传世版为“扔无敌”。并且为了拼凑文义,还把“扔无敌”与“执无兵”调换了位置,放到“攘无臂”之后,凑成“攘臂而扔之”的句式。楼宇烈《王弼集校释》说:“三十八章'攘臂而扔之’之'扔’字,长沙马王堆三号墓出土帛书老子甲、乙本经文亦均作'乃’。此'乃’字为'扔’字借字,而本章注'乃无敌’,当以'乃’本字用。”王弼注:“攘无臂,执无兵,扔无敌也,言无有与之抗也。”可见王弼注本原文便为“攘无臂,执无兵,乃无敌”,后人妄改。

②祸莫大于无适:传世版为“祸莫大于轻敌”。王弼注解用的还是“无敌”,说:“无敌于天下也。不得已而卒至于无敌”,但注本经文已被改为“轻敌”。所以大致的演变流程如下:帛书甲本,“无适”;帛书乙本,“无敌”;敦煌辛本,“侮敌”;河上公本,“轻敌”。轻敌和无敌意义相差很远,而无敌和无适意义相差又很远。“适”,本义是走向目的地,到达目的地便要停止,方为合适。因此“适”又有节制的意思,如“适欲”、“适逸”,均表示适可而止。第四十六章讲战争的泛滥,说:“祸莫大于不知足”,“不知足”即为“无适”。“吾不敢为主而为客,吾不敢进寸而退尺”,讲的正是不敢“无适”,不敢得寸进尺。

③称兵相若:传世版为“抗兵相加”。“称”与“抗”均为举、兴的意思,但“若”与“加”意义相去甚远。王弼注:“抗,举也;加,当也。”而高明认为“加”字并无相当、相等之义,显然是“若”字之误。楼宇烈说:“按'加’字无'当’义,当作'若’。”

用兵的人说过这样的话,我不敢主动进犯而是被动防守,我不敢前进一寸而是后退一尺。这就是说,行军不成阵列,士气不得提振,手中不拿兵器,这样便能天下无敌了。最大的祸患,是不知道节制,不知道节制,几乎让我丧失了“道”。所以当采取军事行动的双方兵力相当的时候,悲哀的一方获胜。

“用兵有言曰:吾不敢为主而为客,吾不敢进寸而退尺。”用兵的人说过这样的话,我不敢主动进犯而是被动防守,我不敢前进一寸而是后退一尺。主动进犯与被动防守,一个是侵犯,一个是自卫。侵犯他人的人,不会有豁出性命的勇气,而保护他人不受侵犯,却往往会不顾性命。区别就在于慈,侵犯者无慈,守卫者有慈,慈而能勇,勇则战无不胜,守无不固。

“是谓行无行,攘无臂,执无兵,乃无敌矣。”“行”,前进,行军;“行(háng)”,队列,阵列。“行无行”,行军不成阵列。“攘臂”,捋起袖子,露出胳膊表示振奋。“攘无臂”,军心不振,士气消沉。“执无兵”,手上没拿着兵器。行军不成阵列,士气也不振奋,个个手上不拿兵器,这样的队伍才能天下无敌。为什么呢?

行军不成阵列,也就没有阵势可以依仗,这样将士们就会量力而行,而不会轻进犯险。

士气不得提振,也就不会情绪激奋,踊跃躁动,这样将士们就不会凭血气之勇上阵,而是沉着不怒,冷静对敌。

手中不拿兵器,也就不会生好战嗜杀之心,这样将士们心怀慈念,为自卫保家、守护亲人而战,方可战无不胜。

“祸莫大于无适。”适,是节制的意思,一般用于节制欲望、节制躁动,也就是要有所收敛而不松弛逸放。最大的祸患,是不知道节制收敛,一味进取不止。“行无行,攘无臂,执无兵”,即有所节制的状态,处于这种状态的军队才是天下无敌。

“无适近亡吾宝矣。”“吾宝”,指代“道”。第六十九章说:“我恒有三宝,持而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没有节制,不懂收敛,就会失去这三宝。“执无兵”故而心中有慈,“攘无臂”故而行为有俭,“行无行”故而不敢为天下先。

“故称兵相若,则哀者胜矣。”“称兵”,兴兵、举兵,指采取军事行动。《礼记·月令》:“是月也,不可以称兵,称兵必天殃。”“相若”,相当、等同,这里表示兵力差不多。“哀者”,以杀人为悲哀的一方。

第三十一章说:“杀人众,以悲哀莅之。战胜,以丧礼处之。”面对杀伤众多,内心是悲哀的,这才是“哀兵”,因为心中有慈。而正是因为心中有慈,才能生莫大之勇,战无不胜,守无不固,故有“哀兵必胜”之说。所以当采取军事行动的双方兵力相当的时候,心中有慈的一方获胜。

三十五、最简单,要做到反而最难(今70章)

吾言甚易知也,甚易行也。而人莫之能知也,而莫之能行也。言有宗,事有君。夫唯无知也,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则我贵矣①。是以圣人被褐而怀玉。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言有宗,事有君。夫唯无知,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则我者贵,是以圣人被褐怀玉。

①则我贵矣:传世版为了与上句“知我者希”对仗,改成了“则我者贵”。一字之差,意义就完全不一样。释德清《老子道德经解》:“'则’,谓法则。言取法也。”陈鼓应把“则我者贵”解为“取法我的就很难得了。”王弼注:“知我益希,我亦无匹”,贵的其实是“我”,而不是“取法我的人”。所以按帛书“则我贵矣”,就不会存在以上误解。

我说的话非常容易理解,也非常容易实行。但是大家却都听不明白,也不能实行。我说的话,都有凭有据;我做的事,都有准则可依。只有认知不到我说话的那个凭据,认知不到我做事的那个准则,才会不能了解我。了解我的人很少,那么我就尤其珍贵。所以圣人外面穿着粗布衣服,怀中却抱着无价的美玉。

“吾言甚易知也,甚易行也。”我说的话非常容易理解,也非常容易实行。

“而人莫之能知也,而莫之能行也。”但是大家却都听不明白,也不能实行。

听不明白,是因为“正言若反”,所以才会“明道如昧,进道如退,夷道如纇”。明明说的是显明之道,听的人却觉得暗昧无光;明明说的是进取之道,听的人却觉得是在倒退;明明说的是平顺之道,听的人却觉得阻碍重重。因此天下人熙熙攘攘,看我就像个无家可归的傻孩子。天下人皆智,而看我独愚;天下人昭昭,而看我独昏;天下人察察,而看我独闷。

不能实行,是因为明明很简单,做起来却最难。举个例子,很多人都有失眠的经历,我们都知道,只要睡觉的时候什么都不想,很快就能入睡,但是做起来却非常的难。什么都不想,肯定比胡思乱想要简单,但实行起来却最难。

所以说,尽管我的话非常容易理解,也非常容易实行,但人们却往往做不到。无所求和欲求不满,哪个简单?不生事和滋生事端,哪个简单?少思虑和绞尽脑汁,哪个简单?减损和累积,哪个简单?单纯和复杂,哪个简单?平静和躁动,哪个简单?最简单,要做到反而最难。

“言有宗,事有君。”“宗”,根本。“君”,主宰。王弼注:“宗,万物之宗也。君,万物之主也。”我说的话,都有凭有据;我做的事,都有准则可依。

“夫唯无知也,是以不我知。”只有认知不到我说话的那个凭据,认知不到我做事的那个准则,才会不能了解我。

“知我者希,则我贵矣。”按照人间称量贵贱的法则,物以稀为贵,越是难得的货物,就越是珍贵。因此了解我的人很少,做到像我一样的就更少,那么我就尤其珍贵。

“是以圣人被褐而怀玉。”“褐”,粗布衣服。所以圣人就是这样,外面穿着粗布衣服,怀中却抱着无价的美玉。美玉为何在怀中?因为真东西认知的人很少,故而珍贵在内。粗布衣服为何在外面?因为人们对他的普遍认知,是大而无用没价值,故而低贱在外。

三十六、明道,从认知自己的局限开始(今71章)

知不知,尚矣。不知不知①,病矣②。是以圣人之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

知不知,上;不知知,病。夫唯病病,是以不病。圣人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

①不知不知:传世版为“不知知”。几乎所有注家都认可“不知知”,高明认为帛书甲本“不知不知”是抄写之误。不过王弼注:“不知知之不足任,则病也。”“知之不足任”,是说我们的认知不足为凭,我们认为确凿无疑的认知,其实还是不知。因此王弼注本的经文,倒有可能是“不知不知”。而且王弼的这种解读,也更贴近“道”的意味,比解成“不知道却认为自己知道”,高明何止一筹。

②[夫唯病病,是以不病]:这句话在帛书版中没有,后人所增。“夫唯病病,是以不病”与“以其病病,是以不病”明显语义重复。

知道自己有所不能知,是值得推崇的。不知道自己有所不能知,这就是弊病了。所以圣人不会有弊病,是因为把“全知全能”当成是弊病,因此不会有弊病。

“知不知,尚矣。”“尚”,推崇、注重。知道自己有所不能知,这就值得推崇了。知道有些东西是超出我们认知之外的,是我们的意识无法捕捉的,是我们的思维无法解析的,这才算真正触摸到了那个不可描述的“道”,是值得推崇的。

“不知不知,病矣。”王弼注:“不知知之不足任,则病也。”“知之不足任”,是说我们的思维认知不足为凭,我们认为确凿无疑的认知,其实还是不知,因为有些东西是无法被我们的“知”所“识”的。因此不知道有无法落于知的存在,这就是弊病了。

《庄子·知北游》通过一则寓言,详细论述了这一观点。说泰清去问无穷,知不知“道”,无穷说:“吾不知。”泰清又问无为,无为说:“吾知道。”并解说了他认知的道。于是泰清请无始来评判,这两个人究竟谁真的知“道”。

无始说:“不知深矣,知之浅矣;弗知内矣,知之外矣。”泰清仰而叹曰:“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无始说:“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当名。”

说自己不知“道”的,才是真的知道;说自己知“道”的,其实并不知道。“道”不是以我们的“知”能得闻得见的,闻而非也,见而非也。所以只有认知到这一点,才有可能真的知“道”。很多人把“知不知,尚矣。不知不知,病矣”,用来匹配孔子所说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把“不知不知”改成“不知知”,解为“不知道却认为自己知道”,其实大谬。

其次,“知道却认为自己不知道”,也根本无甚高明可言,甚至可说是心口不一的虚伪。如河上公注:“知道言不知,是乃德之上。不知道言知,是乃德之病。”明明认为自己知道,却嘴上说不知道,实在看不出德在何处,和明明不知道却撒谎说知道,又有什么实质性的差别呢?

“是以圣人之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所以圣人没有弊病,是因为他把“全知全能”当成是弊病,因此不会有弊病。圣人首先能“自知”,能认知自身的局限,而不会认为人之巧可与天比肩,也不会认为人之知可与道并列。因为自知,所以不病。

三十七、强力威压,只会得到厌憎(今72章)

民之不畏威,则大威将至矣。毋狭其所居,毋厌其所生。夫唯弗厌,是以不厌①。是以圣人自知而不自见也,自爱而不自贵也,故去彼取此。

民不畏威,则大威至。无狎其所居,无厌其所生。夫唯不厌,是以不厌。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见;自爱,不自贵。故去彼取此。

①夫唯弗厌,是以不厌:传世版为“夫唯不厌,是以不厌”。高明说:“帛书甲、乙本'夫唯弗厌,是以不厌’,前作'弗厌’,后作'不厌’,前后用词不同,宜有区分。今本前后同用'不’字,或同用'无’字,绝非老子原本之旧。”朱谦之说:“上'厌’字与下'厌’字,今字形虽同,而音义尚异。上'厌’,压也;下'厌’,恶也。”沈善增指出:上“厌”、下“厌”音义尚异,在帛书甲、乙本中均以“弗”、“不”之相异而标示之,这是先秦著作中一个特殊的语法现象。

当人民不再畏惧强权威压的时候,大的反抗就要到来了。不要让人民的居处越来越狭小,不要让人民的生存越来越窘迫。只有不压迫人民,人民才不会憎恶。所以圣人有自知之明,而不会施加于人;圣人爱惜自身,而不会自作高贵。因此去除后者,而取用前者。

“民之不畏威,则大威将至矣。”“威”,威压,威胁。陈柱说:“民孰不乐生而畏死,然压制之力愈强,则反抗之力愈猛。”“压制之力”是“威”,“反抗之力”也同样是“威”。当人民不再畏惧强权威压的时候,大的反抗就要到来了。

“毋狭其所居,毋厌其所生。”“狭”,窄、不宽阔。“厌”,读“yā”音,压迫、抑制的意思。厌的本义是压、压迫,这个字义后来写作“压”,所以“厌”是“压”的古字,压迫之意。不要过分压迫,不要让人民的居处越来越狭小,不要让人民的生存越来越窘迫。

“夫唯弗厌,是以不厌。”第一个“厌”,依然是读“yā”音,压迫的意思;第二个“厌”,是憎恶的意思。本章的“厌”字,帛书甲乙本均为“猒”,“猒”同“厌”。“猒”的意思是吃饱而满足,过分的满足就在心理上产生不喜欢的感觉,这就是嫌弃、厌倦的意思。过分的嫌弃、厌倦就是讨厌、憎恶。这句话意思是说,只有统治者不压迫人民,人民才不会憎恶统治者。

“是以圣人自知而不自见也。”第二十三章说:“不自见故明”,第三十三章说:“自知者,明也”。所以“不自见”与“自知”达到的都是“明”的效果。“自知”是一种通明的状态,“不自见”而照之以天,也同样是一种通明的状态,所以圣人有自知之明,而不会用自己的主观成见去认知,也就不会用自己的主观意志去施加于人。如此,人民的生存空间就不会被压迫而无法安生。

“自爱而不自贵也。”“自爱”,爱惜自身。“自贵”,自作高贵。第七章说:“是以圣人退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退其身”,“外其身”,均为“不自贵”;但因此得以“身先”、“身存”,无私而成其私,是谓“自爱”。所以圣人爱惜自身,而不自作高贵。

“故去彼取此。”因此,圣人舍弃“自见”、“自贵”,而取“自知”、“自爱”。

三十八、天网恢恢,疏而不失(今73章)

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此两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恶,孰知其故?①天之道,不战而善胜②,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坦而善谋。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此两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恶,孰知其故?是以圣人犹难之。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繟然而善谋。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①[是以圣人犹难之]:这句话帛书版中没有,出现在传世版,疑为误入。奚侗说:“'是以’一句宜与上下文不属,盖六十三章文复出于此。”高亨说:“'是以圣人犹难之’句,严遵本、六朝写本残卷、景龙碑、龙兴观碑并无之。此句乃后人引六十三章以注此文者,宜据删。”

②不战而善胜:传世版为“不争而善胜”。“争”,表示相争的二者地位相当,故用于人与人。“战”,可以是一方惩处、征伐另一方,故用于天与人。

敢于进犯就会身死,敢于退让则会存活。这两种行为,一个让人得益,一个让人受害。上天好像尤其厌恶刚强,谁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呢?天道的规律,是不征战而得到胜利,不下令而得到回应,不征召而万物自来归附,坦荡而善于谋算。天道的规则就如同一张宽大的网,但网眼虽然稀疏,却没有谁能钻得过去。

“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勇”,有胆量,敢于。“敢”,勇于进取,侵犯。“勇于敢”,敢于进犯,意指刚强;“勇于不敢”,敢于退让,意指柔弱。敢于进犯就会身死,敢于退让则会存活。第七十八章说:“坚强者死之徒也;柔弱细微者生之徒也”,意义相同。

“此两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恶,孰知其故?”“此两者”,指上文“勇于敢”与“勇于不敢”。这两种行为,一个让人得益,一个让人受害。上天好像尤其厌恶刚强,谁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呢?

“天之道,不战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坦而善谋。”“不战”,不征战,不使用强力征伐。“不言”,不言说,不施令。“不召”,不征召,不召唤。“坦”,广阔,显明。天道的规律,是不征战而能得到胜利,不下令而能得到回应,不征召而万物自来归附,坦荡而善于谋算。

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天道会使用强力来征伐悖道者,但是违背天道的人,却没有一个能逃脱惩罚。我们也没有见到过,天道会开口发号施令,但是我们的所作所为,无不是在对天道规则进行回应。天道没有征召,但天下万物尽皆前来归附;天道把一切都展示得明明白白,但没有谁能谋算得了它,能占得了它的便宜,能钻到它的空子。

“天网恢恢,疏而不失。”“恢恢”,宽阔广大的样子。《庄子·养生主》:“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疏”,稀疏,疏漏。天道的规则就如同一张宽阔的大网,好像有很大的空间任你发挥,但网眼虽然看上去很稀疏,却没有谁能钻得过去。

三十九、替天行道,往往伤到自己(今74章)

若民恒且不畏死①,奈何以杀惧之也?若民恒且畏死,而为奇者,吾得而杀之,夫孰敢矣。若民恒且必畏死②,则恒有司杀者。夫代司杀者杀,是代大匠斲也。夫代大匠斲者,则希不伤其手矣。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若使民常畏死,而为奇者,吾得执而杀之,孰敢?常有司杀者杀,夫代司杀者杀,是谓代大匠斫。夫代大匠斫者,希有不伤其手矣。

①若民恒且不畏死:传世版为“民不畏死”,直接给“民”定了“不畏死”的属性。而事实上,人民是可以“重死而远徙”的,只要日子过得好,没有人会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②若民恒且必畏死:传世版中没有这一句,因为已经给“民”定了“不畏死”的属性,就好像已经直呼为“刁民”一样,这句假设的话就显得多余了。

如果人民一直以来都是不害怕死亡的,那又何必用死亡来恐吓他们呢?如果人民一直以来都是害怕死亡的,对于违法乱禁者,我抓来杀掉,又有谁还敢于反抗呢?就算人民一直以来都是害怕死亡的,那也从来都有专门掌管死亡的存在。代替掌管死亡的存在来杀人,就好像代替技术高明的工匠砍削木头一样。代替技术高明的工匠砍削木头,那么很少有不伤到自己手的。

“若民恒且不畏死,奈何以杀惧之也?”“恒”,一直以来,持久不变。“惧”,恐吓,威胁。如果人民一直以来都是不害怕死亡的,那又何必用死亡来恐吓他们呢?

“若民恒且畏死,而为奇者,吾得而杀之,夫孰敢矣。”“奇”,邪异,奇诡。《说文》:“奇,异也。”王弼注:“诡异乱群谓之奇也。”如果人民一直以来都是害怕死亡的,那么对于违法乱禁者,我抓来杀掉,又有谁还敢于反抗我呢?

这里体现的是老子的无奈,对统治者以武力威吓人民的无奈。老子试着给统治者分析,如果人民一直都很怕死,那么按你们的方法去治理,有作乱的就杀掉,又怎么还会有反抗,还会出乱子呢?如果人民一直都不怕死,那你们又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无效的方式,去治理他们呢?这是稍有思考能力都能想明白的道理。

“若民恒且必畏死,则恒有司杀者。”“必”,就算,倘若。就算人民一直以来都是害怕死亡的,那也从来都有专门掌管死亡的存在。这个存在就是“天道”,天道掌管万物的死亡,而不应该是由统治者来决定人民当不当死。

“夫代司杀者杀,是代大匠斲也。”“斲”,砍,削。代替掌管死亡的存在来杀人,就好像代替技术高明的工匠砍削木头一样。

“夫代大匠斲者,则希不伤其手矣。”代替技术高明的工匠砍削木头,那么很少有不伤自己手的。

四十、厚待自己,但不要压迫别人(今75章)

人之饥也,以其取食税之多也①,是以饥。百姓之不治②也,以其上有以为也,是以不治。民之轻死,以其求生之厚也,是以轻死。夫唯无以生为者,是贤贵生③。

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民之轻死,以其求生之厚,是以轻死。夫唯无以生为者,是贤于贵生。

①以其取食税之多也:传世版为“以其上食税之多”,陈鼓应把“其上”解为“统治者”,“食税”解为“吞吃赋税”。高明说:“从甲、乙本经文分析,'以’字为介词,在此表示事之所因;'其’字为代词,作句中主语;'取’字为动词;'税’字为宾词;'食’字乃'税’字定语。《战国策·西周策》:'籍兵乞食于西周’,注:'食,粮也。’'食税’指粮食之税,经文犹言因国君搾取粮食之税过多,是以造成饥荒。”

②不治:传世版为“难治”。高明说:“'不治’与'难治’词义不同,'不治’谓不可治也,'难治’为可治而不好治也。王弼注云:'言民之所以僻,治之所以乱,皆由上不由其下也,民从上也。’君行则民随,上行必下效。君有为,民多欲;君行暴敛,民多盗贼,乃历史之必然。故老子谆谆告诫人君虚静无为,'为者败之,执者失之’。'败之’、'失之’皆为'不治’,非'难治’也。”

③是贤贵生:传世版为“是贤于贵生”,多加一个“于”字,解读就完全不同。陈鼓应解为“胜于奉养奢厚的人”,“贤”是长于、胜于,“贵生”是奉养奢厚,当贬弃之。而还有一种解法,“贵生”是珍重生命;“贤”是擅长、掌握;“贤贵生”是掌握了珍重生命的精髓,当崇扬之。《道德经》对生命是尊重而珍视的,认为乐杀人者必不能得志于天下,认为要重视养护身体,爱惜生命,只是不提倡“益生”,也就是过度奉养生命。

人民之所以饥饿,是因为拿出太多粮食来上税,因此才会饥饿。百姓之所以不能治理,是因为君上妄作有为,因此不能治理。人民之所以看轻死亡,是因为他们求生的意愿非常强烈,因此才看轻死亡。只有不以奉养生命为务的人,才是真正掌握了珍重生命的精髓。

“人之饥也,以其取食税之多也,是以饥。”“取”,取以奉。“食税”,“食”,粮也,“食税”指粮食之税。人民之所以饥饿,是因为拿出太多粮食来上税,因此才会饥饿。

“百姓之不治也,以其上有以为也,是以不治。”“不治”,不能治理。如《管子·国蓄》:“法令之不行,万民之不治,贫富之不齐也。”“有以为”,有目的而作为,指贯彻自身意志。百姓之所以不能治理,是因为君上妄作有为,因此不能治理。

“民之轻死,以其求生之厚也,是以轻死。”“轻死”,看轻死亡,表示不怕死。人民之所以看轻死亡,是因为他们求生的意愿非常强烈,因此才看轻死亡。不怕死,正是因为求生欲很强,所以才会豁出性命来求生存。

“夫唯无以生为者,是贤贵生。”“无以生为”,不以奉养生命为务,不想着让自己得到更多,享受更好,生活更奢靡。只有不以奉养生命为追求的人,才是真正掌握了珍重生命的精髓。

因为生命,不是人为可以增益补充的,不是物资可以荣养延续的,只要能活到天赋寿数,就是在养生了。所以《庄子·德充符》说:“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

因此,如果统治者真的知道如何“贵生”,就不会取用太多食税来奉养自己,也不会妄作有为。如此,也就不会“狭其居”、“厌其生”,把百姓逼得个个不怕死,拼了性命奋起反抗。“我将无我”,那么“我”才真正得以被养护。

第五十章有讲“善摄生者”,好像不重视奉养生命一般,进入山陵也不想着避让犀牛老虎,上了战场也不想着披甲执兵。但往往是这样的人,碰不到危险,因为他的心神如赤子般圆润无缺,外来的侵犯都不得其门而入。

四十一、柔弱,是“生”的象征(今76章)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筋仞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曰:坚强者死之徒也,柔弱细微者生之徒也。兵强则不胜,木强则烘①。强大居下,柔弱居上。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不胜,木强则兵。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①木强则烘:传世版为“木强则兵”,此处历来争议不断。帛书甲本是“木强则恒”,乙本是“木强则競”,王弼本作“木强则兵”,世传本多同傅奕本作“木强则共”,还有作“木强则折”的。高明说:“'恒’、'競’古音同可互假,但与'折’字音义绝远。从而证明原文绝非'木强则折’……'共’字与'恒’、'競’古读音相同,在此均当假借为'烘’。《尔雅·释言》:'烘,燎也。’……'木强则烘’,犹言木强则为樵者伐取,燎之于烓灶也。”

人活着时身体柔弱,但死了就筋骨僵硬,变得坚强了。包括草木在内的万物,活着的时候都是柔软而脆弱的,死了以后就变得干枯强硬。所以说,坚强的东西归属于死的那一类,而柔弱细微的东西,归属于生的那一类。军队骄矜逞强就不能胜利,树木坚强干硬只会被取用烧火。所以强大的东西居于下位,而柔弱的东西居于上位。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筋仞坚强。”人活着的时候,身体是柔弱的,但死了以后就筋骨僵硬,变得坚强了。所以柔弱是生命力的象征,婴儿是生命力最强的,第五十五章中说婴儿就是“骨弱筋柔而握固”的状态。

“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不止是人,包括草木在内的万物,它们活着的时候都是柔软而脆弱的,死了以后就变得干枯强硬。

“故曰:坚强者死之徒也,柔弱细微者生之徒也。”“徒”,从属,种类。所以说,坚强的东西归属于死的那一类,而柔弱细微的东西,归属于生的那一类。

“兵强则不胜,木强则烘。”第三十章讲用兵“毋以取强”,达到目的就行了,千万不要凭着武力逞强。“果而毋骄,果而勿矜,果而毋伐,果而毋得已居,是谓果而不强。”胜利了不骄傲,胜利了不矜持,胜利了不自夸,这就叫不逞强。因为“物壮而老,是谓之不道,不道早已”,一味骄矜逞强,是取死之道。

“烘”,燎也。“木强则烘”,是说木强则为樵者伐取,用来在炉子里烧火。我们去捡柴,都知道要捡干材;去砍柴,也会优先砍那些水分少的,干硬的树木,容易折断也容易燃烧。所以树木如果过于强硬,只会被取用烧火。

“强大居下,柔弱居上。”《道德经》提倡的是守柔处下,此处怎么讲强大居下,而柔弱居上呢?“上”,形容珍贵,人们会把认为是好的东西放在上位,收藏保护;“下”,形容低廉,人们会把认为不好的东西扔在下面,随意丢弃。所以强大的东西居于下位,柔弱的东西居于上位。

四十二、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今77章)

天之道,犹张弓者也。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故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而奉有余。孰能有余而有以取奉于天者乎①?唯有道者乎?是以圣人为而弗有,成功而弗居也。若此,其不欲见贤也。

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其不欲见贤。

①孰能有余而有以取奉于天者乎:传世版为“孰能有余以奉天下”。二者意义完全不同,一个是遵从天道,一个是施以有为。高明说:“'奉’、'法’古音相同通假,故'取奉于天’当作'取法于天’。……今本经文已经后人窜改,非老子本义。”“取奉”,其实也并非“取法”,而是“取而奉之”,献送之意。

天道的规则,就好像给松弛的弓上弦一样,压抑高位的,而抬举低位的,多余的进行减损,不足的进行补充。所以天道是减损有余而补充不足。但人道就不一样了,减损不足的,而供奉有余的。谁能在有余时,而把多余的取出献奉给天呢?只有有道的人。所以圣人有所成就而不占有,建立功业而不居功。这样做,是因为不想展示自己贤于众人。

“天之道,犹张弓者也。”“张弓”,上弦的弓。古代的弓为了保养,使用时才上弦,平常是不上弦的,称为“弛弓”。弓在“弛”的状态下,其弯曲方向与“张”时正好相反,所以有“角弓反张”一词,也用于形容人头颈和下肢后弯而躯干向前成弓形的病症。

在《诗·小雅·角弓》中写道:“骍骍角弓,翩其反矣。”正是说弓如果松下弦,便要向反面转,用于警示兄弟亲人之间注意处好关系,不要疏远甚至反目。所以张弓的过程,是一个反转的过程,原本处在下位的,会反过来在上;原本处在上位的,会反过来在下。

而天道的规则,就好像把弓张开一样,“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处在高位的,会被压抑;处在低位的,会被抬举。有所多余的,会被减损;有所不足的,会被补充。“故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因此天道规则,是减损有余而补充不足。

所以第九章说:“持而盈之,不若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也。金玉盈室,莫之守也。贵富而骄,自遗咎也。功遂身退,天之道也。”盈满的东西不好保持,因为它正处在被天道减损的状态。尖锐的东西不好保养,因为它正处在被天道锉削的状态。金玉满堂很难守住,贵富骄横就会有灾祸,因为他们正处在天道所向的对立面。所以才要功成身退,退下那个被天道打压的位置,远离风口浪尖,才能得以保全自身。

所以第四十二章说:“人之所恶,唯孤、寡、不谷,而王公以自名也。物或损之而益,益之而损。”人们所厌恶的,就是“孤”、“寡”、“不谷”,但是王公却用来自称,因为处下而以为不足,则可以得到天道往上的抬举之力。因此万物损己致虚,反而能得益;益己强横,反而会受损。

“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而奉有余。”而人道规则就不一样了,减损本就不足的,用来供奉还有多余的。本来就多的,还要让他更多;本来就少的,还要继续剥夺。

人道规则正是这样。对于身处高位的,大家都会继续追捧让他更高;对于身处低位的,大家都会继续踩踏让他更低。财富越多的人,越容易聚敛财富,财富越少的人,越容易陷入贫困。

“孰能有余而有以取奉于天者乎?唯有道者乎?”“取奉”,取而奉之,献送。“取奉于天”,天道要损我,那么我就拿出来奉给天;天道要压我,那么我就退出来让给天。“持而盈之,不若其已”,“功遂身退”,都是“取奉于天”的表现。谁能在有余时,而把多余的取出献奉给天呢?只有有道的人吧!

“是以圣人为而弗有,成功而弗居也。”所以圣人有所成就而不占有,建立功业而不居功。

“若此,其不欲见贤也。”这样做,是因为不想表现得出众,不想让人把贤能的名号加在自己身上。若居贤出众,必然会被人之道“奉”至高位,而遭到天之道“损”之。圣人不会顺从人道而违背天道,所以“不欲见贤”。

四十三、柔弱胜刚强,易知却难行(今78章)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也,以其无以易之也。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天下莫弗知也,而莫能行也。故圣人之言云,曰:受邦之垢,是谓社稷之主。受邦之不祥,是为天下之王。正言若反。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是以圣人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正言若反。

天下没有比水更柔弱的,但是攻克坚强的东西却没有谁能胜过它。因为它的柔弱没有什么能够改变。柔战胜刚,弱战胜强,天下没有人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却没有谁能做得到。所以圣人的话是这么说的:能够承担国家的屈辱,才可以说是国家的君主;能够承担国家的不祥,才可以说是天下的君王。行正道的话,听着就好像说反了一样。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也,以其无以易之也。”“易”,改变。王弼注:“水之柔弱,无物可以易之。”天下没有比水更柔弱的,但是攻克坚强的东西却没有谁能胜过它。因为它的柔弱没有什么能够改变。

很多时候我们失败,只是因为遗忘了初衷,改变了本心。第六十四章说:“民之从事也,恒于其成而败之。故慎终若始,则无败事矣。”初从事时,和终成事时,我们的心态往往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因为不能持之以恒。

人们在做事之初戒惧谨慎,成事时却往往恣意张狂,因而失败。如果对待事情的终结,也能像对待事情的开始一样,就不会有失败的事了。所以水为何攻克坚强战无不胜,因为它的柔弱自始至终,都不会发生改变,一直都是持之以恒的。

“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天下莫弗知也,而莫能行也。”柔战胜刚,弱战胜强,天下没有人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却没有谁能做得到。人们从初生之时的柔弱,最终变成年老之时的坚强,从柔而变刚,从弱而变强,没有谁能做到始终如一地柔弱。

“故圣人之言云,曰:受邦之垢,是谓社稷之主。受邦之不祥,是为天下之王。”所以圣人的话是这么说的:能够承担国家的屈辱,才可以说是国家的君主;能够承担国家的不祥,才可以说是天下的君王。

国君需要承担一国之重,故须身处举国之下。处在最下的位置,也是各种污垢屈辱聚集的地方,能够坚持一直处下,而始终不发生改变,才可以说是国家的君主。如果国家兴旺的时候,高高兴兴做君主,一遇到危难艰险就丢下国家跑了,这样的人是不够资格做国君的。

同理,国家安定的时候就容易托举,而国家混乱灾难频发的时候,就难承其重了。能在这个时候还依然坚持处下,始终如一地托举着国家,才够资格成为天下的君王。

“正言若反。”释德清说:“乃合道之正言,但世俗以为反耳。”如第四十章所说“明道如昧,进道如退,夷道如纇”,便是“正言若反”。

讲的是显明之道,世人听着却好像是暗昧;讲的是进取之道,世人听着却好像是在后退;讲的是平顺之道,世人听着却好像诸多阻碍。在世人看来,一国之君当然是高高在上,有福独享有难臣民来当,又怎么会让国君去承担屈辱和不祥,但行正道却恰好是相反的。

四十四、天道无亲,恒与善人(今79章)

和大怨,必有余怨,焉可以为善?是以圣人执右契①,而不以责于人。故有德司契,无德司彻。夫天道无亲,恒与善人。

和大怨,必有余怨,安可以为善?是以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有德司契,无德司彻。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①执右契:传世版是“执左契”,恰好相反。帛书甲本是“执右契”,乙本是“执左契”,高明说:“从经义考察,甲本是'是以圣人执右契,而不以责于人’,乃谓圣人执右契应责而不责,施而不求报。正与老子所讲'生而弗有,长而弗宰’之玄德思想一致。乙本'执左契’义不可识,虽经历代学者旁征博引,多方诠释,仍不合老子之旨。据此足证帛书甲本当为老子原本旧文,乙本与世传今本皆有论误。今据上述古今各本勘校,老子此文当订正为:'是以圣人执右契,而不以责于人。’右契位尊,乃贷人者所执。左契位卑,为贷于人者所执。圣人执右契而不以其责于人,施而不求报也。”不过高亨说:“左契右契孰尊孰卑,因时因地而异,不尽同也。”可能这也是经文发生改变的原因之一。

调和大的怨恨,必然有余怨不能消除,又怎么能说是妥善的处理方法呢?所以圣人持有债券,但从不向人讨还。有德之人就像债券的保管人一样,持有但不去讨还;无德之人就像掌管税收的税吏一般,分毫都不能差少。天道不会偏爱谁,它从来都只会回馈有道之人。

“和大怨,必有余怨,焉可以为善?”有注家说应当把“报怨以德”句,加在“和大怨,必有余怨”句后,陈鼓应表示认可。

陈鼓应说:“'报怨以德’原在六十三章,但和上下文并无关联,疑是本章的错简,移入此处,文义相通。本段的意思是说:和解大怨,必然仍有余怨,所以老子认为以德来和解怨(报怨),仍非妥善的办法,最好是根本不和人民结怨。如何才能不和人民结怨呢?莫若行'清静无为’之政——即后文所说的'执左契而不责于人’,这样就不至于构怨于民。如行'司彻’之政——向人民榨取,就会和人民结下大怨了。到了那时候,虽然用德来和解,也非上策。”

其实行“清静无为”之政,正是在“报怨以德”。第六十三章说“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无为可以消弭有为,无事可以平息祸乱,无味可以调和厚味。最终大怨变小,多事变少,重口变淡,如同清水稀释点墨一般,有形消于无形。这才是消除怨恨,而不是“和”怨恨。

“和”只是和谐、和解,而不是消除。“和”字,原指调和乐声,使和谐有节奏。也就是说,原本杂乱无章的乐声,经过调和之后变得悦耳动听,这就是“和”。并非使声音消散,而只是使之和谐,互相不冲突。也就是原本的怨恨仍然还在,只是让冲突不要爆发出来,这叫“和”。所以老子说“焉可以为善”?只是一时压制住了,理顺了,但怨恨终究没有消除,治标而不治本,所以不能说是处理怨恨的好方法。

“是以圣人执右契,而不以责于人。”高明说:“右契位尊,乃贷人者所执。左契位卑,为贷于人者所执。圣人执右契而不以其责于人,施而不求报也。”圣人就好像掌握了借据的债权人一样,但从来不会向人讨要债务。这便是“生而弗有,为而弗恃,长而弗宰”的玄德。

比如父母,生养了我们但不讨要我们的身家性命。比如天地,成就了我们但不做我们的主人。比如道,统领着我们但不做我们的主宰。如此,怨从何来?

“故有德司契,无德司彻。”“彻”,周代的田税制度。“司彻”,掌管税收。所以有德之人就像债券的保管人一样,持有但不去讨还;无德之人就像掌管税收的税吏一般,分毫都不能差少,税缴不足便有罪,要受到惩处。

“夫天道无亲,恒与善人。”“亲”,感情深厚,关系密切,在这里指有意的亲近与偏爱。“与”,赐予、给予,在这里指正向的回馈。天道不会偏爱谁,它只会把正向的回馈赐予有道之人。有道之人,是谓“善人”。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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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汉字“之”的读音意思用法释义造句新华字典代词,这,那:“之二虫,又何知”。虚用,无所指:久而久之。往,到:“吾欲之南海”。笔画数:3;部首:丶;笔顺编号:454 详解 之zhī【动】(会意。象艸过屮。枝茎益大。本义:出,生出,滋长)同本义〖grow〗之,出也。象艸过屮,枝茎益大有所之,一者,地也。——《说文》如语焉而未之然。——《礼记》。http://dict.newdu.com/show.asp?id=144
6.诗经汉广全文注音正确汉广。 nán guó duō cǎo, lián yě tóng tóng。 南国之草,连绵无穷。 wēi wài liú lián, yú yú lián hóng。 委涧流涟,悠悠连洪。 wàng miǎn zhī yǐ, yǔ bù jiāng dé。 望弥矣,与步将德。 wáng wáng gù jí, hé lián bù dé。 https://news.yiche.com/baike/5162547.html
7.www.360doc.com/content/11/0405/10/2990168德和道相对应,组成道教教义的核心。《道教义枢·道德义》称“道德一体,而其二义,一而不一,二而不二”。《道德经》中有“德”字四十一处,提出了“上德”“玄德”“孔德”“积德”等等,“孔德之容,惟道是从”,即大德只服从于道。第五十一章称:“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http://www.360doc.com/content/11/0405/10/2990168_107286859.shtml
8.德古人认为万物因“道”所得的特殊规律或特殊性质。后泛指事物的属性。 《管子·心术上》:“德者道之舍,物得以生。” 《老子》:“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 古代特指天地化育万物的功能。 《周易·乾卦》:“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月。” https://baike.sogou.com/v129704.htm
9.《道德经》文字注音版原文,值得收藏!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 为而不有。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第五十二章 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塞其兑,闭其门https://zhuanlan.zhihu.com/p/592858795
10.道德的意思道德的解释道德,汉语词语,读音为dào dé。一指社会意识形态之一;二指合乎道德的;三指老子《道德经》的省称;四指僧道修行的功夫、法术。道德一词,在汉语中可追溯到先秦思想家老子所著的《道德经》一书。 老子说:“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其中“道https://edu.iask.sina.com.cn/jy/2oRbLREXuuf.html
11.道德经·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出自老子的《道德经》第五十一章。原文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①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②。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③;养④之覆⑤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⑥。译文 道生成万事万物https://baike.baidu.com/item/%E9%81%93%E5%BE%B7%E7%BB%8F%C2%B7%E9%81%93%E7%94%9F%E4%B9%8B%EF%BC%8C%E5%BE%B7%E7%95%9C%E4%B9%8B%EF%BC%8C%E7%89%A9%E5%BD%A2%E4%B9%8B%EF%BC%8C%E5%8A%BF%E6%88%90%E4%B9%8B/7734315
12.自然无为,naturalnonaction,音标,读音,翻译,英文例句,英语词典在中国哲学史上,老子首创天道自然无为的学说,认为天道是无目的无意志的,万物皆由道产生,道生万物是自然而然的,他说:"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老子》第五十一章)。《老子》还明确提出"道法自然",意思是说,道是自然而然,本来如此,以自己为http://dictall.com/indu/253/25283346DD2.htm
13.玄德怎么读,玄德的发音,玄德的拼音,玄德是什么意思,玄德的繁体字1:玄德意指幽深的德性是老子用来形容自然之道所具备的性质。根据老子学说「道」是天地万物的化生原理「德」则是天地万物得自于「道」的性质。如〔道德经〕第五十一章所说:「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道是宇宙的化生原理德是万物得自于道的本质本性配合https://www.chacihai.com/cidian/7997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