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广义历史唯物主义;客体向度;生产过程;劳动过程;物相化
作者张一兵,南京大学教授(南京210023)。
基于物质生产与再生产过程的历史唯物主义和历史认识论方法,是19世纪50年代之后马克思进入经济学研究的指导性方法。然而,我们看到,在马克思开始走向自己的第二个伟大发现——剩余价值理论的具体经济学革命思想实验时,他却不得不进行一个历史唯物主义逻辑构式中在构序起点上的重要转换,即从生产过程转向劳动过程。这恐怕是过去我们在对历史唯物主义的哲学研究中没有认真注意的方面。鉴此,本文拟重点讨论马克思这一时期经济学研究中从客体向度对广义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则的一些深刻思考。
一、为什么会从生产过程转向劳动过程
二、凸显劳动物相化的劳动过程
这样,在马克思经济学研究的进程中,资产阶级经济学研究中通行的作为“一般生产”的生产过程就转换为劳动过程,上述生产过程中的不同环节也就同时转换为劳动过程的不同环节。也是在这里,作为广义历史唯物主义构境重要组成部分的科学的劳动话语在摆脱人本学逻辑构式后再一次被凸显出来。这一重要的劳动话语并不是简单否定广义历史唯物主义的物质生产基础,而是凸显了物质生产过程中在场劳动活动的主体地位。这恰恰是我们传统历史唯物主义研究的逻辑盲区和凹点。马克思现在说,“如果从劳动本身来考察劳动过程的要素,它们被规定为劳动材料,劳动资料和劳动本身”。这与上述生产过程是同一个过程,只是观察问题的视角发生了改变。然而,这种视位的改变却是至关重要的,因为,这是走向劳动价值论的入口。在马克思第二个重要经济学思想实验《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中,我们看到马克思直接改写了上面那段表述:
这是与上述我们刚刚解析过的《大纲》中那段话语相近的一段表述。也是在这一新的话语重塑中,可以清楚地看到笔者所说的从生产过程向劳动过程的重要转换。当然,这并非说,从生产过程向劳动过程的转换是发生在《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中,这一转换在《大纲》的经济学研究和复杂思想实验进程中已经逐步实现,只是在《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中变得更加自觉了。直观地看,在《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这段表述中,马克思一是明确将生产过程转换为劳动过程,它导致原来的表述意向彻底重构了,二是他尽可能压抑了《大纲》中特有的哲学话语意味,整个理论描述变得更加实证和更像“经济学话语”一些。
一方面,这会是历史唯物主义客观向度中视位转换的关键,原先那个生产过程中抽象的人对自然的能动关系的主导因素,现在明确落到了劳动者的劳动能力上;另一方面,那个作为生产过程结果的事物获得的用在性社会历史负熵质——“使用价值”也是由劳动能力创造的。这既是后来那个抽象劳动生成价值的前提,也是理解劳动力商品问题的入口。微观一些看,这成功地将不劳动的“现实的个人”——资本家堵在了创造财富的门外。这当然彻底改变了马克思进入经济学构境的全部基础。
第二,劳动资料是劳动者体外的器官延伸,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发生学定位,因为人类自从事生产劳动活动开始,“人的最初的工具是他本身的肢体,不过,他自身首先占有的必然正是这些工具。只是有了用于新生产的最初的产品——哪怕只是一块击杀动物的石头——之后,真正的劳动过程才开始”。在最早的生产劳动中,人的劳动物相化活动会通过大脑中的经验记忆和四肢已有的下意识惯性动作激活和复构起来,而使用工具进行劳动生产,这也是人的社会定在发生和社会历史负熵进程的真正开端,后来的木制工具、石器与金属工具的出现,都是劳动者的手、脚肢体器官的外部持存延伸。工具的本质,起初是对人的肢体劳动功能的模仿,之后,逐步将原先积淀于自身器官中的劳作爱多斯的主体性技能和工序构式客观抽象出来并反向对象化于外部持存,具体说,就是将敲打的活动技能和割草的动作浇铸到锤子和镰刀的物性实在之中,以便在下一次的劳动过程开始时激活和重构惯性劳作(爱多斯)的在场。更重要的是,所有劳动工具也都是劳动者劳动的历史产物。实际上,这也是海德格尔所说的上手功用固化于合手性锤子的本质。
有趣的是,同样是对这一对劳动过程的表述,在马克思正式表述自己经济学观点的《资本论》第1卷(德文第1版)中又发生了较大的改动,因为要适应公开出版文本和读者理解的需要,我们不难感觉到马克思的思想构境深度有一定的收缩,但他明显突出了劳动者在劳动过程中的目的性和主导性地位。在马克思整个第三次经济学研究进程中,我们会发现从《大纲》到《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再到《资本论》,出现了对同一问题的反复思考和多重复构性思想实验,这通常会表现为最初写下的一段文字在不同话语格式塔中的反复修改,几乎每一次修改都显现出马克思思想构境的深化。这是容易看到的马克思思想理论逻辑进展的文本—话语分析的田野考证细部。此处,他这样描述劳动过程:
也是在这里,马克思专门标识出,这种由劳动活动生成的特殊物质变换过程,与动物的活动有着质的差别。
三、一种抽象:作为劳动过程的不同要素
最后,作为表现人的劳动能力的劳动资料。狭义的劳动资料就是工具,而广义的劳动资料则包括工具之外的所有中介性劳动条件。不同于完全受动的劳动材料,劳动资料特别是工具通常具有一定的上手性(海德格尔语),这种上手性是人的劳动目的和爱多斯之相固化在物性工具中的先导性潜能(Dynamis),这种固化的目的性的潜能并不是对象所本有的东西,它的现实在场仍然要依存于劳动活动的历史在场性。一般说,与上述劳动材料在劳动过程中直接被耗费掉不同,劳动资料的一个特点是在劳动过程中可以重复使用和到场,“工具、机器、厂房、容器等等,只有保持原来的形态,并且第二天以同前一天一样的形式进入劳动过程,才能在劳动过程中发挥作用”。还可以看到,马克思对劳动资料的定位,从一开始就表明它的独特到场质性,即它是人的有特定目的的劳动能力在物质形态上的先导性实现。在《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说:
除了作为狭义劳动资料的工具,广义的劳动资料还包括所有保障劳动过程的其他条件。马克思说:
这是指劳动过程中非工具性的劳动资料,它们不是劳动者直接使用的工具,也不是劳动过程的“内部因素”,但没有这些条件的到场,劳动过程就无法正常进行。马克思这里列举的例证中,包括农业劳动活动得以发生的自然土地、工业劳动得以进行的社会物相化空间的厂房,以及耗费在劳动过程中的水火电汽油等辅助条件。这些劳动条件,并不直接加入劳动物相化过程,但任何时候的农业没有土地,工业没有厂房,劳动过程如果缺失了辅助性的劳动条件就无法实现。
可以看出,在马克思的心目中,劳动资料作为一种到场的物性实存,它恰恰以物相化方式存留了实现一定目的和爱多斯之相的劳动活动塑形和构序功能化技艺的可复构模板,所以它也是直接反映“怎样劳动”(怎样生产)的物性标识。由此马克思说:
我们前面已经事先交待过,劳动、劳动材料和劳动资料都不是一个个独立实在的要素,它们只是在劳动过程的现实发生中凸显的关系性场境存在。在这一点上,马克思有非常重要的思考。他分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