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北京话的人在参加测试时,轻声和儿化发音本身是没有困难的,困难在于他们很难弄清楚哪些词可以或者不可以轻声或者儿化。这个问题其实非常复杂。试举几例。
1.“瓜”类
所谓“瓜”类指“冬瓜、西瓜、黄瓜、南瓜、倭瓜”之类。1994年《普通话水平测试大纲》(以下简称“《大纲》”)⑥把“黄瓜”标为轻声,其他的“瓜”读阴平。当时令许多北京人和其他方言区的人感到无所适从。《纲要》做了修正,把这些词一律列为轻读,简单说就是两可的宽松处理。我们以为这样做很好,让北京人在测试时难度降低,又不影响其他方言区。
2.“韭菜”
与“瓜”类相比,下面的词语问题更大,因为“瓜”类无论轻声与否,并不改变词义。可是“韭菜”在《大纲》和《纲要》中都标为后字去声,这就与“酒菜”同音。我们知道,普通话在对轻声词的取舍时是非常看重轻声的辨义作用的,如“地道”“东西”“兄弟”“褒贬”等词一定要分成轻声的和非轻声的。按照这个原则,建议把“韭菜”按照北京话的习惯,标为轻读。这样的词还有多少,我们没有做过调查,至少不是孤例。再举两个类似的例子:
“报仇”“报酬”声母韵母相同,后者在《现代汉语词典》(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下同)仅标为轻声,《纲要》列为两可。那么,这两个词按照《纲要》的注音就会出现同音,而北京口语是没有这个同音可能的。“抱负”“报复”声母韵母同,后者在《现代汉语词典》和《纲要》均标为两可,这样的安排确实能为南方方言区不习惯读轻声的人士讲普通话提供一些便利,但是也要付出不需要的同音词代价。其实这样的“排挤”轻声实在没有需要。我们建议按照北京口语发音,“报仇”“抱负”不轻声,“报酬”“报复”只能轻声,因为分辨词义毕竟是最重要的。
3.“分析”类
有些词在北京话中常轻读,《纲要》反而严格限制,要求不能轻读,如“分析、安慰、抱负、编辑、博士、程度、冲突、待遇、方便、较量、考虑、利息、秘书、年龄、气候、误会、孝顺”。北京市语委办编写了《普通话水平测试指导用书》(商务印书馆,2005年),其中专门列举了北京人过多的轻声习惯,指出这些词在普通话中不读轻声,如果读了,就要被判语音错误。在我们看来,这些词在北京话中其实并没有像“桌子椅子板子刀子”那样读成轻声,而只是轻读了。轻读和轻声的语音学区别,目前学术界还有争论,我们们这里无力进行讨论。我们的建议是:像这类并不影响词义的轻读现象,应当允许进入普通话,就像对“西瓜”一类词的处理,可以把“分析”等读成“阴平+阴平”,也可以读“阴平+轻读”。这样做其实丝毫不增加其他方言区学习普通话的难度。
4.“笔尖儿”类
北京话有不少带“儿”尾的词,这些儿尾其实不是单纯的语音现象,而是具有语法功能的。如“笔尖”如果不带“儿”就成了主谓词组,带上儿尾,才是名词。儿尾是名词化的标志。建议《大纲》《纲要》在这一点上能够“宽容”一些,把“笔尖”的注音带上一个两可的儿化与不儿化的选择。其实《现代汉语词典》一直就是这样做的。《现代汉语词典》的影响很大,所以《纲要》如果这样做了,也不会被视为别出心裁。类似的还有“葡萄干”“豆腐干”,如果不带儿化注音,就要引起歧义。还有“跳高”“跳远”,我们注意到中央电视台的体育转播节目,包括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都是带有儿化音的“跳高儿”“跳远儿”。将“高”“远”等形容词带上“儿”转化为名词再放到动词“跳”后就形成了动宾构造“跳高儿”“跳远儿”,否则动词“跳”加上形容词“高”“远”在语法上无法组合。同样结构的还有“抽空儿”“绕弯儿”“绕远儿”“揭短儿”“遛早儿”“遛弯儿”等等。
5.“课文儿”类
北京话儿化音相对较多,所以北京人的普通话也就常常遭到南方朋友的“嘲笑”,认为不好听。好听与否当然不重要,重要的是交际功能。上面说的“笔尖儿”类应该加儿化注音,问题还算简单。而“课文儿”等词就比较复杂,因为这类词是否加儿化音并不构成词义上的对立。“课文”是比较突出的,北京市《普通话水平测试指导用书》中还列举了“卡片、分数、小数、表面、剧本、课本、见面、名单、零件、眼神、出门、电铃、单词、符号、电影、雪花、窗帘”等等。对这类问题,我们的建议是采取《现代汉语词典》的办法,用两可的方式处理。否则,一律限制儿化,好像是有利于普通话,其实未需。因为硬性规定读成儿化音,会增加南方朋友学习普通话的难度;而硬性取消儿化音,又会使北京人对于普通话望而却步,并且可能使普通话失去自己最有力的根据地。农历腊月初八日的“腊八粥”也是一个好例子:这两年央视可能是受了《纲要》的影响,每年农历腊月都说“làbā(腊八)粥”,非常地别扭。其实这里不单是别扭的问题。北京口语“腊八儿”具有形态音位学性质:“八”是数词,加“儿”后转为名词性,明确其名词性质,即“初八日”。
事实上,无论是北京话还是其他方言和普通话,轻声和儿化的问题都非常复杂,其中很有可能是社会语言学性质的。而我们的测试又不太可能严格区分社会的各个层面。考虑到这一现实情况,我们建议,对于轻声和儿化词应该尽可能参考普通话基础方言北京话的实际情况,尽可能放宽标准,采用轻声与否两可、儿化与否两可的处理方法。在这方面,《现代汉语词典》轻声与否两可、儿化与否两可的注音方式值得我们学习借鉴。
应该强调的是,上述关于某些词是否应当轻声或者儿化的困惑,其实并不限于以北京话为母语的人,许多非京籍人士在参加普通话水平测试时同样感到难以掌握轻声儿化规律。
综合以上三个方面,简言之,本文的建议其实就是在不增加多国其它方言区的人们学习掌握普通话的负担,不致影响他们的学习普通话的热情的前提下,在不改变现行的对普通话语音系统的描述的前提下,适当增加普通话标准中的北京话元素。从长远看,我们的建议是有益于推广普通话的。反之,过分地压缩减少普通话中的北京话元素,其结果不但是影响了北京本地人的普通话水平,更重要的是使得普通话失去一个至为牢固的语言基础,一个活生生的语言共同体(languagecommunity)。笔者多年来担任北京市普通话水平测试的考前辅导工作,介绍普通话水平测试的要求。不少听课的人在听课以后都感慨“自己好像不会说话了”。这种感慨中不乏调侃与夸张的因素,但是,在制定普通话测试标准时,我们也确乎应该充分考虑北京话的特殊地位。这也是本文写作的初衷。
最后,让我们引用相声艺术大师侯宝林先生在其作品《北京话》中的话来结束本文:“说北京话,别帯土语,就是普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