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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2.08
中日死磕史——细说中国和日本千年交恶的真实历史(一)
从空中俯瞰地球,日本很容易被发现:亚欧大陆东头的大海里,悬浮着一个孤零零的岛国。
从形状上看,日本列岛就像一张弓,一张蓄势待发的弓。但在原始的古代日本,他们只是大陆母亲的游子,迫切需要中国文明的滋润,献贡求封恭顺之至。而一旦羽翼丰满时,这张弓将搭上武力扩张的箭,毫不迟疑的向大陆发射。
1、日本人是凭空冒出来的?
日本民族的起源,一直是笔糊涂账。
日本学者坚持认为日本人素来是同一人种,但这“同一人种”从何而来?显然不可能凭空从日本列岛像蘑菇一样冒出来,再往前追溯的话,落脚点只能在大陆。学术界比较一致的观点是,日本民族是由亚洲各地的移民——中国汉族、北方的通古斯人和阿伊努人、马来人、印支人融合衍变而来。
日本列岛山地多,平原少,资源贫乏,火山、地震、台风、海啸等自然灾害不断,为了生存,在远古的某个时段,操着不同口音、长着不同样貌的移民们,聚集在一起采果、捕鱼、狩猎——日本的先民们开始了艰难的生存史。
说到历史,日本人自己写的远古史与其说是历史,不如说是神话。拿日本8世纪成书的《日本书纪》来说,第一、二卷记述的是虚无缥缈的传说,第三卷《神武纪》才正式记载了日本第一位天皇:神武天皇。因为实在找不到这位天皇的一丁点详实证据,《神武纪》上只好含含糊糊地称:“神武天皇不生长于日本,乃乘天盘船自高天原飞降者。”这个看上去像外星人降临的解释,显然不能说服现代考古学家,但千百年来的考证,还是不能确定这个充满神话色彩的神武天皇是不是真实存在。
到了近代,香港学者卫挺生出版《日本神武开国新考》一书,第一次惊世骇俗的提出:神武天皇就是中国秦代的徐福。
徐福东渡的传说最早见于司马迁的《史记》,《史记·秦始皇本纪》里记载道:公元前210年,齐地(今江苏连云港市)方士徐福奉秦始皇之命寻找“不老药”,率“童男童女三千人”和“百工”,携带“五谷子种”,乘船泛海东渡。徐福东渡没有找到不老药,却发现了“平原广泽”,唯恐回国遭杀身之祸的徐福便长居于此,不再复返。
司马迁记载的“平原广泽”是哪里?《三国志》和《后汉书》都称在“会稽、东冶之东”,这和日本的方位是相符的,而到了中国的五代时期,《释氏六帖》里第一次明确指出“平原广泽”就是日本。
日本史书《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中,也有早期秦民不堪国内苛政和战乱东渡日本的记载,不过没有提及徐福。
卫挺生综合了史料记载和日本出土文物的考证,得出这样的结论:徐福到达日本后,给日本带去了先进的文化技术,使日本从相当于新石器时代的绳纹时代,一跃而到了精美的青铜器时代。徐福向日本土著传播农耕知识和捕鱼、锻冶、制盐等技术,还带去了医疗技术等秦朝先进文化,深受日本土著敬重,从而奉其为首领——神武天皇。
图001:日本和歌山县徐福公园里的徐福雕像
“徐福天皇说”在日本很有人脉,很多知名人士都认同这一观点。不过日本人看待徐福的“国籍”很圆通:“就算是真的也没什么,既然徐福抛弃了秦国选择了在日本定居,本人又为日本的发展做出了贡献,那他就无异于日本人了。”怀着感激之情,日本人甚至考证出徐福是从日本的和歌山县新宫市登陆的。至今新宫市每年都有祭祀徐福的节日,到了那一天,日本男女老幼身着和服手持彩灯,用各种虔诚的活动纪念这位先民,当地的徐福墓和徐福神社至今香火不绝。
为了确认徐福和日本人的关系,日本有考古学者另辟蹊径,他们研究比较了日本人和中国江苏连云港人的头盖骨,结论是:头盖骨惊人的相似。可惜没有史料表明徐福死于何处,日本的徐福墓只是座纪念性质的空墓,否则较真的日本人真会拿骨头做DNA测试。
无独有偶。八十年代,日本人类学教授鸟越宪向外界宣布:“日本人的发源地在中国云南省。”他的主要证据是在云南的少数民族考察中,发现了所有婴儿的臀部有胎斑,而这和日本人有臀部胎斑是一致的。
头盖骨和臀部胎斑的相似,其实都是旁证,不能对日本人到底源自何方做最后结论。
值得一提的是,今天的日本人对谁是自己祖先这个话题,表现得比较坦然,因为日本人普遍对本民族有自豪感,认为学习外来文化并不丢脸,祖先是外来人也无所谓,关键是现在的日本在世界上不落后就好。这种淡定,其实包含着潜台词:让不自信的民族去拘泥自己祖先的光荣吧。反过来,中国人如果凭借这些虚幻的“日本祖先是中国人”而暗自得意的话,才真的会被日本人小看。
2、人畜无害的“化外岛夷”
古代中国对远隔重洋的岛国日本的了解少得可怜,有地理上的客观原因,更多的是天朝上国的主观原因。在那时的中国人思维意识里,没有“世界”这个概念,只有“天下”,而天下就是中国!中国之外的犄角旮旯当然也有些小国,那都是蛮夷。朝鲜半岛的诸多小国已经是天下边缘了,远在朝鲜之东的日本算哪根葱?一群化外岛夷而已。就像BBC的生态纪录片《行星地球》拍摄南极最深处的企鹅一样,除了告诉大家,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有这么一群奇异的鸟外,其他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
汉、魏、晋、南北朝时中国称日本为“倭”,汉光武帝曾赐日本国王一枚“汉委奴国王”金印。就“倭”这个词本身来说,并不含贬义,《说文》的解释是:“倭与委义略同。委,随也。从也。诗曰:周道倭迟。”
现存文献中以“倭”指称日本的最早记录是《汉书·地理志》:“乐浪海中有倭人,分为百余国,以岁时来献见云。”“乐浪”是汉武帝时在朝鲜半岛所置的郡,其海中之国当指日本无疑。到了三国时期,陈寿在《魏志·倭人传》里第一次比较详细的记载了日本,从他的记载里,我们知道大概3世纪的时候,在日本列岛上出现了一个统治着30个小国的邪马台王国,“其国本亦以男子为王。住七八十年,倭国乱,相攻伐历年,乃共立一女子为王,名曰卑弥呼,事鬼道,能惑众。”在魏晋人眼里,日本还是个靠“鬼道”来“惑众”的原始部落。
日本邪马台王国时期,中国正值纷乱的三国时期。当时邪马台王国主要是经朝鲜半岛,和控制中国北方的魏国进行交往。
公元238年(曹操的孙子魏明帝曹睿在位期间),邪马台女王卑弥呼第一次派遣使者,带着男女生口10人、土布2匹到达魏都洛阳。见远夷来朝,魏明帝曹睿很高兴,封女王卑弥呼为“亲魏倭王”,赐以丰厚的金印、锦缎、白绢、铜镜、铅丹等物。
图002:位于日本佐贺市的卑弥呼雕像
自此,日本一直保持着对陆地大国的恭顺,一直到中国陷入空前大动乱的南北朝时期,日本列岛的“倭五王”还是通过使者,向南朝的刘宋政权贡献方物,并要求封号,刘宋的皇帝顺水推舟,封之以“安东将军、倭国王”。
隔着无边无垠的大海,中国对日本没有领土要求,没有资源要求,没有文化要求。对中国皇帝来说,这个遥远的东方岛国还算恭顺,能按时请安纳贡,所以时不时封个王赐个印什么的。日本也乐于接受,因为对经济文化军事远远落后的岛国居民来说,中国是先进文明的发源地,把自己纳入中国的文明圈是非常重要而且有面子的。
综合一下隋唐之前的中国史书来看,日本在中国人的眼里大致是这样的:有国王统治,贵贱等级严格,跣足椎髻,礼节古怪,耕种禾稻捕鱼蛤为生,嗜酒,妇女不淫,无盗贼。
看上去,日本基本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国寡民形象,尽管原始,但没有丝毫冥顽好战的样子。可惜,这不是事实。
3、桃太郎的冒险
日本有个家喻户晓的民间传说:桃太郎的故事。故事主角桃太郎在民众中的受欢迎程度,堪比中国的孙悟空。
桃太郎故事的大致情节是这样的:很久很久以前,一对老夫妇没有孩子,过着贫穷的生活。有天老奶奶在河边洗衣服,捡到了一个桃子,桃子里蹦出个小男孩。老夫妇就把小男孩当成自己的孩子,取名叫桃太郎。桃太郎长大后力大无比,带着狗、鸡和猴子到鬼岛去冒险,打败了魔鬼,带回了很多的财宝,一家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把桃太郎故事引申为日本人自古就有侵略行径,诚然有点牵强,但起码可以一窥日本人好战的性格和强烈的海外扩张意识。
图003:神功皇后征韩图
日本桃太郎们现实的“鬼岛”是近邻朝鲜。大约从2世纪开始,日本就在朝鲜半岛开始了“冒险”,据《日本书纪》记载,弥生时代的日本人,就常常入侵朝鲜半岛掠夺人口和财物,比如怀着大肚子的神功皇后,曾三次发兵征韩,掳来了大量人口。
4世纪以后,日本人的胃口越来越大,已经不满足仅仅掠夺,而开始在半岛南部建立和驻军。半岛南部的两个政权百济和新罗,在日本人的武力威胁下,被迫承认日本的保护国地位,向之朝贡。虽然由于高句丽的强大,日本还无法涉足半岛北部,但日本人对朝鲜半岛偏执的扩张心态,直接导致了日本不惜和强大的大唐相撞,打响了中日第一次战争——白江口之战。
其实,在白江口之战前,日本对中国的“不恭”已经有苗头了。
隋文帝年间,日本第一次派遣入隋使者。《隋书·倭国传》记载了当时的情形:倭王阿辈鸡弥遣使来隋,隋文帝问起倭国民俗。使者回答说倭王以天为兄,以太阳为弟,天还没亮就处理朝政,天一亮即停止,把白天的事交给太阳管理。
中国皇帝历来自称“天子”,隋文帝听到倭王居然和“天”称兄道弟,当然很恼火,责令日本改掉这个荒谬的称呼。
到了文帝的儿子炀帝即位后,日本使者小野妹子(男性,就这个名字,没错)再次来朝,这次,派出使者的是日本飞鸟时代著名的政治家:圣德太子。日本史载圣德太子聪明绝顶,饱读经书,笃信佛教。圣德太子是日本的摄政,他对内锐意改革,对外实行平等外交,并且把国号由“倭”改成“日本”。
图004:圣德太子像
圣德太子在使者携带的国书里写道:“日出处天子,致日没处天子,无恙!”这回不再自称天的兄弟,变成“天子”了,果然改了称呼,但是仍然不甘屈居于中国之下,这种“不逊之词”惹得隋炀帝大为不悦,他责怪手下:“蛮夷书有无礼者,勿复以闻。”
不过,为了显示上国的威风,隋炀帝决定派文林郎裴世清回访日本。裴世清在小野妹子的陪同下到了日本难波城(今大阪),第一次有大国使者来日本,圣德太子很开心,新修馆驿热情迎接,但看到隋炀帝的国书后,心情就好不起来了——国书第一句就是“皇帝问倭王”,一副上国对小邦的口吻,显然隋炀帝是故意警告日本:你就是海外藩王而已,别自抬身价了!
总的来说,日本这个“蛮夷”虽然“无礼”,但中日有交往史的六百余年来,两国还是远隔重洋互不干涉的睦邻。直到唐代,刀兵才第一次相见。
外篇之
这个妹子是个臭男人
聊点闲话。
很多朋友对遣隋使“小野妹子”这个名字喷饭不已,因为我们印象中“子”应该是日本女人特有的名字,比如常见的“凉子、花子、枝子、惠子、美智子”等等,哪有一个臭男人好端端的叫什么“妹子”?但实际上,“子”作为名字在日本古下达了代,恰恰是首先用于男性名字的。因为在日本,男人的社会地位远远高于女人,“子”的意思象征着尊敬,女性是没有资格用的。
直到中世纪时,宫廷贵族为女儿起名字时,才开始使用“子”字,但是也只有地位高的妇女才有资格叫“子”。明治维新以后,政府《平民苗字必称令》,这才鼓励一般女性用“子”做名字,以此为开端,“子”才成为日本女性名字的常用字,到了昭和时代之后,大多数日本女子的名字末尾都带“子”,而男性则彻底与这个字无缘了。
顺便说说,古代日本人只有名,没有姓。比如一户农民家,名字大多是随意起,老大(长男)叫“太郎”、老二次男叫“次郎”、老三叫“三郎”,以此类推,猫啊狗的有个称呼就行,没什么讲究。只有少数贵族世家才有姓,称之为“氏”,例如,在朝廷中主管祭把的部门叫忌部,管理忌部的氏族便称为忌部氏,而出云氏、近江氏则是统治出云、近江地方的氏族。日本古代的“姓”是赐与氏的称号,以表示该氏的社会政治地位。姓有几十种,它类似爵位,是世袭的。各姓之间等级分明。例如:臣、连、君、直等。除氏、姓以外,公元九、十世纪时还出现了一种新的称号叫苗字。苗是苗裔、分支的意思。苗字即一个家族从氏族本家分离出去后的新姓。要言之,古代日本人的姓有氏、姓、苗字三个部分,分别表示一定的意义。一个古代贵族的姓名写出来往往很长,如“藤原朝臣九条兼实”。其中:藤原是氏名,朝臣是姓,九条是苗字,兼实是名。1898年,政府制定了户籍法,每户的姓这才固定下来,不得任意更改。从此以后,苗字开始成为日本人现代意义上的姓。
真正算起来,日本人有姓其实就是一百多年的事。明治期间,为了征兵、征税、制作户籍等的需要,明治天皇于1875年(明治8年)颁布了《平民苗字必称令》,严格规定所有日本人必须使用姓氏。日本的农夫、商人们这才结束了两千年来的无姓历史,开始为自己家族选一个姓,大概是憋了过久,这一选姓立刻就千奇百怪自由奔放之极,东村西户、山头树下、飞禽走兽都成了姓,甚至养狗的(犬养)、厕所(御手洗)之流都成了姓。伦敦奥运会上,一位日本运动员的名字叫“我孙子智美”,当时还引起了广大网友的恶搞。
再介绍小野妹子一下。小野妹子(日文名为OnonoImoko),日本飞鸟时代推古朝的外交官,出身于近江兹贺郡的小野贵族,在隋朝的中国名叫苏因高。
小野妹子回国后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当时搞得沸沸扬扬——他居然将隋炀帝带给倭王的国书丢了!有大臣建议以丢失国书罪判处小野妹子流刑,好在圣德太子求情不了了之。关于小野失书之说,很多历史学家进行了猜测,猜测有三种可能:一是国书确实丢失;二是国书载有隋朝对日本无礼的指责言辞,小野担心天皇看了震怒,惩罚自己或导致中日修好失败,就耍滑头而故意毁掉;三是国书并未丢失,小野故意秘密呈给了天皇。但天皇因国书上有不利之词,担心扩散后不利于外交,而令小野托词丢失。
据日本学者称公元609年,小野妹子又作为送隋使回国之使再度来中国。此次的国书抬头为:“东天皇敬白西皇帝”,虽然少了“日出处天子,致日没处天子”的傲慢,还是透着“我俩一般大”的派头,而且这是第一次在外交国书上提到“天皇”。因为这段说法中国方面没有记载,所有真相存疑。
作者:王浩(快哉风)
白江口的硝烟——唐日之战篇
唐朝和日本打了中日有史以来第一仗——白江口海战,日本大败。这一仗确定了在东亚谁是老大,保住了朝鲜半岛将近一千年的安宁。和大个子掰手腕的结果,让小小的岛国意识到自己的全方位落后,就此放下身段恭恭敬敬的向胜利者学习。
当一批又一批满载着盛唐文化精髓的遣唐使船,顶风破浪的驶回天皇翘首以待的本国时,我们惊讶地发现,白江口的硝烟散尽后,日本也赢了。
1、朝鲜半岛是个火药桶
日本被大唐揍,其实是顺带挨了一拳。大唐的仇家是高句丽。
唐朝建国之初,朝鲜半岛上正在上演“三国演义”,高句丽、百济和新罗三个国家鼎足而立。其中,半岛北面和唐朝接壤的高句丽实力最强,是骚扰中原王朝东北边境的常客。半岛南面的百济和新罗则国小势弱,基本看高句丽、唐朝和日本的脸色行事。
对于唐朝来说,朝鲜半岛的混乱属于“历史遗留问题”。早在隋代,文帝杨坚和炀帝杨广曾四次兴兵征讨过高句丽,不过结局都是虎头蛇尾。第一次文帝杨坚派遣三十万大军征讨,大军尚在中途,高句丽王高元就吓得遣使认罪,自称“辽东粪土臣元”;炀帝杨广的三次征伐也是草草收场,最后一次倾尽全国之力准备一举成功,却被山东人王薄一首销魂的“无向辽东浪死歌”搅了局。后果很严重:在遍地狼烟的军阀暴乱和农民起义打击下,杨广最终丢了性命和大隋的花花江山。
一代雄主李世民即位后,唐朝和高句丽的关系继续恶化,高句丽的权臣渊盖苏文对唐朝的外交态度强硬,经常纵兵扰乱边境。李世民岂是能惹的主?不过,唐朝立国之初,因为主要威胁来自北方的游牧民族突厥,所以无暇东顾。平定突厥后,成为北方各部落“天可汗”的李世民,终于腾出手对付这个不驯的高句丽了。
公元654年,李世民亲率十万大军攻打高句丽,一路拔城奏凯,但在安市的攻城战中消耗过大,冬季的严寒最终迫使李世民撤军。正是这次御驾亲征,使得李世民染上了疾病直至病故。
这个梁子算结下了。
那么,日本是怎么搅上这趟浑水的?
前文说过,日本人对近邻朝鲜半岛一向虎视眈眈。新罗和百济两国地处朝鲜半岛南部,国力弱小,加之和日本最接近,所以对这个尚武的强邻一向敬畏有加,一度被迫向日本朝贡。不过,新罗脚踩两只船,一方面不得罪日本,一方面积极向大唐靠拢。这种外交上的变化当然激怒了日本人,有一次,新罗使者身着唐服出使日本,竟然被乱棍驱赶出境。
李世民攻打高句丽时,百济趁火打劫,抢占了新罗的十几个城池,日本也觉得是个瓜分新罗的好机会,所以加强了和百济的“通好”。等到高句丽从唐朝攻打的困境中脱身,也把矛头指向了新罗。亲唐的新罗,一下成了三个邻国的嘴边肥肉。
公元655年,唐高宗——李世民的儿子李治在位时期,新罗受到了百济和高句丽的联手进攻,一连被夺去三十三座城,新罗王金法敏紧急遣使到唐朝求援。新仇旧怨加一起,李治决定一揽子解决朝鲜问题。
图005唐高宗李治
战争双方:唐朝、新罗VS高句丽、百济、日本,二对三,谁是最后胜利者?
2、前有苏定方,后有刘仁轨
李治派出了十三万大军援助新罗,讨伐百济。
统帅是时年69岁的左卫大将军、神丘道大总管苏定方。
少年时看《说唐》,最痴迷书中的第七条好汉罗成,话说那罗公子,玉树临风,武艺高强,胯下白龙马,掌中一杆银枪,破阵杀敌潇洒无比。窝窝囊囊的程咬金秦叔宝那伙瓦岗寨兄弟,一到搞不定的时候,就只能请罗成来解围。等到后来前六条好汉都死绝了,小罗更是所向无敌,一个多么有前途的帅哥,却阴沟翻船,竟然被一个叫苏定方的家伙用“卑鄙”的埋伏计射死!
长大后读了几本史书,才知道《说唐》是个大忽悠。罗成是虚构人物,苏定方才是真实的大唐无敌上将,北伐突厥,西征葱岭,东讨百济,《旧唐书》载:“定方前后灭三国,皆生擒其主。”
公元660年3月,苏定方统率水陆大军近十三万,战船1900艘,加上五万新罗兵,一共十八万大军泰山压顶一样直捣百济。百济兵在熊津江口(今韩国南部锦江口)据险抵抗,苏定方亲率精兵渡江进击,大败百济军,斩杀数千人,余众皆溃。苏定方乘胜直逼百济都城俱拔城(今韩国全州)。离城20里时,“贼倾国来拒,唐军大战破之,杀虏万余人”,逼使百济王义慈及太子隆弃城北逃。唐军乘胜追击,无奈之下,百济王义慈和太子隆面缚而降。
图006天智天皇中大兄
当时日本齐明天皇在位,她是位60多岁的老太太,执政的是她儿子——皇太子中大兄。中大兄当然不甘心日本的势力就此在朝鲜半岛瓦解,又看到献来的俘虏,觉得唐朝兵不过尔尔,于是开始全国总动员,由齐明天皇御驾亲征,率领三万人马准备渡海作战。不料大军才到九州,齐明天皇染上瘟疫一命呜呼。出师不利,身穿丧服的中大兄却毫不动摇,先发兵五千护送王子丰回国,鬼室福信将王子丰迎入周留城(今韩国扶安郡附近),即了王位。
在日本的出兵增援下,百济的复国势力越发壮大,反而将刘仁愿的部队围困在泗沘城。
刘仁愿遣使向唐廷告急,李治想起了一个人,立刻一纸诏书:着刘仁轨率兵去救!(刘仁愿、刘仁轨不是兄弟关系,一个塞北人,一个中原人)
时年60岁的刘仁轨接到诏书后,抚掌大笑:“天将富贵此翁耳!”把打仗当做富贵之路,说出这种豪言的老头何许人也?
刘仁轨,汴州尉氏人(今河南省尉氏县),家境清贫,因隋末战乱,闲居在家“恭谨好学”,算是个自学成才大器晚成的人。唐初他只是做过地方小官和政府属官,以刚正闻名,却并无领军打仗的经历。好不容易机会来了,苏定方讨伐百济这年的冬天,李治命大将李勣(小说演义中的徐茂功)出兵高句丽,时任山东地方官的刘仁轨负责监统水军。可是不巧,出海遭遇大风,船翻了,水军死伤严重。
水师翻船是严重事故,朝廷立刻逮捕刘仁轨审讯。在和刘仁轨有私恨的权臣李义府唆使下,审讯者暗示刘仁轨自杀,刘仁轨毫不屈服地说:“仁轨当官不职,国有常刑,公以法毙之,无所逃命。若使遽自引决以快仇人,窃所未甘!”案情上报后,李义府对李治煽风说:“不斩仁轨,无以谢百姓。”好在有人出面说情,说海上风暴非人力所及,李治这才下令将刘仁轨免职,“以白衣随军自效。”
“白衣自效”,就是以一个老百姓的身份随军效力。这样的运乖时蹇,难怪接到皇帝启用他为“检校带方州刺史”出征的诏书,刘仁轨会开怀大笑。
第一次带兵出征的刘仁轨,却军容严整号令严明,登陆朝鲜第一战,唐军与新罗军队联手出击,百济军“溺死者万余人”,只得从百济旧都撤围。刘仁轨和刘仁愿合兵一处,留守百济。
这时,百济内部发生内讧,百济王丰卸磨杀驴杀掉了复国功臣鬼室福信。在刘仁轨建议下,唐军水陆两路直扑百济巢穴周留城,百济闻讯赶紧向日本乞师。
中大兄心知争夺朝鲜在此一举,立刻倾全国之兵渡海作战,大军从白江口登陆,正好碰上刘仁轨率领的唐朝水师,一场大海战就此爆发。
打完这一仗后,刘仁轨后半生果然富贵无比——一直做到了太子太傅、宰相的大官,活到了84岁高龄。不过,后人牢记刘仁轨这个名字,并不是看中他的官职,而是这场彪炳千古的对日战争。
有一段文人轶事。近代著名教育家傅斯年的儿子在1935年出生,那时正值日本侵略者策动“华北自治”,全国抗日气氛高涨之际。傅斯年给儿子取名时,破例没按家谱排行,而取名叫“傅仁轨”。好友罗家伦猜不到出处,傅斯年解释道,是因为仰慕唐代大败日本的名将刘仁轨。
说来有趣,傅斯年担任过北大临时校长,罗家伦则是清华首任校长,看来,还是北大文科强悍啊。
3、海上赤壁之战
图007白江口海战示意图
白江口。
图008强悍的唐朝士兵
唐日两军的实力对比为:唐军170艘战船,二万人(含新罗兵五千);日军1000艘战船,三万二千人(含百济兵五千)。
日军在人数上占优,尤其战船几乎是唐军的6倍,但是唐朝国力富足,战船主要是楼船、艨艟
图009《武经总要》中所绘楼船
这场战役的经过,《旧唐书》里只有简捷的一段话:“仁轨遇倭兵于白江之口,四战捷,焚其舟四百艘,烟焰涨天,海水皆赤,贼众大溃。”说起来,大唐武功强盛,对外战争攻无不克,这种击溃敌军的遭遇战,在唐军的辉煌战史上实在不算什么——就连以一人敌一国,几乎灭掉天竺的使节王玄策,在唐史上都是默默无闻之辈。那个名将璀璨的时代,只能让后人仰望感慨。
通过日本史料,我们才能大致了解到白江口之战并不算复杂的过程:
先行到达白江口的唐军,没有贸然强攻。刘仁轨命令战船摆开阵列,严阵以待。日船首先发起了进攻,但苦于唐船高大,仰攻十分被动,很快被唐军飞蝗一样的弓弩射退。
第一波攻击尝到唐军的苦头后,日军的将领聚在一起开了个短暂的军事会议,会议的结果是乐观而盲目的:“我等争先,彼应自退。”于是日军诸将未加整顿部署,便“率日本乱伍中军之卒,进打大唐坚阵之军。”
刘仁轨见日军贸然来攻,便指挥高大的唐船将日船左右包围,使其不得回旋,随后再施以冲撞和火攻。《日本书记》记载道:“大唐便自左右夹船绕战,须臾之际,官军败绩,赴水溺死者众,舻舳不得回旋。朴市田来津仰天而誓,切齿而嗔杀数十人,于焉战死。”朴市田来津是日军勇将,见战况不力顽强战斗,只不过“嗔杀数十人”的记载太多简略,不知道是杀的唐兵还是自己手下。
中日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战争,以唐军的压倒性胜利而告终:日军400多艘船只沉入了海底,士兵溺死无数,日军剩下的船只载着残兵,惶惶逃回日本。
援军惨败,周留城里的百济王丰闻风丧胆,趁乱逃奔高句丽,王子忠胜、忠志率残部投降。先行登陆的一部日军则彻底丧失了斗志,各自寻船逃生:“百济之名绝于今日,丘墓之所,岂可复往?”
在大唐的军事铁腕下,百济的国名从朝鲜半岛抹去了。
白江口中日之战,从性质上说就是东亚的霸权争夺战,就是比谁膀子粗。日本吃了败仗后,整整九百年没敢对朝鲜半岛用兵。唐朝则顺利灭掉百济,五年之后又灭了高句丽,而与唐友好的新罗最终强大起来统一了半岛。
4、揍出个超级“唐蜜”
日本国内,一片战争惊恐,生怕唐军乘胜“直捣黄龙”,于是在九州等沿海地段大量修筑山城作为防线。但日本人多虑了,唐朝对这个岛国的领土毫无兴趣。
两年后,尚未举办即位仪式的天智天皇(中大兄),得到一个令他惊疑不定的报告:大唐一个人数多达254人的庞大使节团,已抵达九州候命请见。
昨天还是死敌的唐人突然来访,意图何在?由于摸不清唐人葫芦里卖什么药,天智天皇无奈之下采取了一个笨方法:把唐使留在九州好吃好喝款待着,既不敢驱赶,也不同意进京,唐使逗留了几个月后,在日本护送代表团殷勤陪同下回国。唐高宗李治派出这个使节团的目的,无从得知,但当时唐朝还在对高句丽用兵,估计意在打探日本动向。
不过,吃了苦头的日本不会再贸然出头了。从技术上说,强盛的大唐帝国给落后的日本上了血的一课。
图009日本遣唐船
从七世纪初至九世纪末约两个半世纪里,求贤若渴的日本先后向唐朝派出十几次遣唐使团,每次少则三四百人,多则八百余人,肩负着“取经”重任的日本留学生们像海绵一样,从盛唐文化里汲取了无数养分,滋养了大和民族。日本同时代的中央制度、律令、历法、节俗、建筑、服饰、中医、文学、艺术、宗教、书画、雕塑,甚至刀剑、围棋、相扑这些后世日本的技艺强项,统统来自唐朝。日本近代著名汉学家内藤湖南的比喻很精妙:“日本民族未与中国文化接触之前是一锅豆浆,中国文化就像碱水一样,日本民族与中国文化一接触,就成了豆腐。”
日本人对唐朝“蜜”到什么程度?像妃子争宠一样。
唐玄宗天宝十一年,日本和新罗的使臣在长安上演了一出“争长”事件。所谓“争长”,就是争第一,争座次。
日本官方史书《续日本纪》记载了这件事:当时,玄宗李隆基在长安蓬莱宫含元殿接受诸藩朝贺。按照惯例,各国来使分东西两列而坐:东面,新罗第一,大食第二;西面,吐蕃第一,日本第二。但是日本使臣古麻吕对座次提出了抗议:“自古以来新罗一直向日本朝贡,为什么座次排在日本之前?不合礼仪!”主持仪式的唐朝官员吴怀实觉得有理,决定将新罗与日本的位置对调。
“争长”事件中,日本人的国民性格一览无遗:服从强者,欺凌弱者。这件事固然伤害了新罗的面子,但面子是靠实力挣来的,新罗国力比不上紧随唐朝脚步的日本,外交失败就在所难免。
在唐朝,日本遣唐使是所有国外使者中最有风度和礼貌的客人。文献记载中,唐朝人形容日本使者“容止温雅”。话说当时派遣遣唐使是日本朝廷的一件大事,每次任命的遣唐使都要“海选”:首先是没有劣迹的朝廷官员,其次要有学问,毕竟肩负着学习先进文化的重任,另外,相貌要仪表
堂堂,举止要有风度。出海之前,天皇常常大设宴席,和诗赐刀相送,并再三谆谆告诫:“你们这一去,和气为重,既要学成东西,也不能有失国体。”而一旦使船返回日本,天皇也亲自设宴迎接,对完成任务的使臣加官进爵,对不幸遇难者厚加抚恤。
有意思的是,对于这个模仿、进步能力超强的小国,唐朝也得时时注意维护上国的“国体”。唐人苏鹗的《杜阳杂编》里记载了一段有趣的故事:
唐宣宗年间,日本国王子(日本史学家考证为高岳亲王,平城天皇之子)来朝,王子善下围棋,宣宗就让御用棋士——棋待诏顾师言与之对弈。下了三十三着,棋势胶着,胜负未分。顾师言生怕有辱君命,凝思良久,下出一步妙招:镇神头,一子解两征。日本王子“瞪目缩臂,伏地认输。”回头问主管外事的官员:“顾待诏是贵国第几国手?”官员诡称:“第三国手。”其实,顾师言是当时的第一国手。王子又说:“我想和第一国手过过招。”官员回答:“王子胜第三,方得见第二;胜第二,方得见第一。”王子掩局而叹:“小国的第一,不如大国的第三啊!”
总体来说,唐代是中国人和日本人最有好感的黄金岁月,这依赖于日本一批一批恭恭敬敬的遣唐使,他们冒着生命危险远渡重洋,举止温雅求学若渴。在和唐朝的一流诗人吟和诗词之间,也留下了中日史上最缠绵的一页。
经历了五代十国的混乱,中国到了宋代,这时的日本已经养足精神羽翼渐丰,不再像对待唐朝那样恭敬,官方几乎没有使者互通,只有民间的僧侣和客商频繁来往,但日本人谦逊好学的形象在中国人眼里依旧没有改变,欧阳修在《日本刀歌》里吟道:“传闻其国居大岛,土壤沃饶风俗好。其先徐福诈秦民,采药淹留丱童老。百工五种与之居,至今器玩皆精巧。前朝贡献屡往来,士人往往工词藻。”
在大政治家、大诗人的诗里,“风俗好、工词藻”的日本完全是一派世外桃源。
欧阳修不可能知道,在他去世两百多年后,一场从蒙古草原发起的狂飙风暴,横扫了大半个欧亚大陆,不但摧毁了他所钟爱的故国山川,也让他诗中所吟诵的世外桃源变成了血肉战场。
下一章,请看“单于折箭——蒙古袭日篇”!
单于折箭——蒙古袭日篇
2007年3月,日本老牌电影公司松竹印画拍摄的史诗巨片《成吉思汗》(又名《苍狼:征服到地与海的尽头》)在全球公映。这部由日本、蒙古合拍的空前豪华大片,在烧钱方面创下了日本电影史的最高记录:30亿日元。仅仅在蒙古草原拍摄的一场战争戏,就动用了两万七千名蒙古临时演员。
影片在日本上映时,无数加班结束的日本人兴致勃勃的坐进电影院,为这个人类史上最牛的草原帝国击节叫好。不会有多少人觉得,草原大汉成吉思汗由小白脸反町隆史扮演有何不妥;更不会有多少人,在那一刻联想起成吉思汗的孙子,曾对日本发动过两次亡国灭种的征伐——毫无疑问,如果七百多年前的忽必烈大军打赢了,日本的历史肯定会被彻底改写。
看上去似乎有点难解:日本历史上,只有两次本土遭到外敌打击,远的那次是蒙古人,近的那次是美国人,而日本人却对这两个“敌人”不乏善意。有民意调查显示,在东亚诸邻国中,日本人对蒙古人最具好感。
此外,在日本,还流传有一种天方夜谭似的说法:成吉思汗就是日本人源义经。
源义经是日本平安时代有“战神”之称的名将,功高盖主被哥哥源赖朝逼迫自杀,千百年来深受日本国民的同情和爱戴。这种说法的主要根据是——“成吉思汗”的日本读音和源义经很相似,而且,蒙古部族的徽章和源氏家纹很相似。据此,可以“顺理成章”推论出,源义经当年并没有自杀,而是率领家臣逃到北海道,经库页岛到达大陆,最后成为成吉思汗。
这种乱攀亲戚说法的荒谬不经,一望可知。日本著名作家田中芳树最了解自己的同胞,他一针见血的说:“追根究,其实就是‘蒙古人是不可能征服世界的,有如此伟业的一定是日本人’这类的奇怪思想。”
简而言之,日本人之所以对蒙古人有好感,是因为日本人固执地认为:他们和我们很像。从某种程度说,一度纵横天下的蒙古人就是日本人的超级加强版,都是对征服世界有兴趣。只是比起日本人当年披着“大东亚共荣”的外衣,蒙古人来得更纯粹更坦荡,他们的口号是:让全世界变成蒙古人的牧场。
两个如此“像”的民族,却在十三世纪真刀真枪打了一回。更令人惊奇的是,武器、战术全面落后的日本居然赢了,威风凛凛的蒙古人没有占领一寸土地,两次被暴风吹散在大海中。
是什么勇气,让小小的岛国敢于无视忽必烈的一再劝降?是什么力量,保证了七百年后的今天,日本人能安安稳稳地坐在电影院里看《成吉思汗》?
一、不驯的岛国
十三世纪是属于蒙古人的,他们用战无不胜的骑兵和弓箭,东征西讨,开辟了横跨欧亚大陆的大帝国。东亚大陆上,南宋的小朝廷苟延残喘,高丽臣服在脚下,但元世祖忽必烈没料到,自己的国书居然被小小的东瀛岛国不理不睬。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于是,带着惩罚之鞭,浩浩荡荡的元军舰队向着日本出发了。
1、“无礼大汗”碰上“无礼武士”
大蒙古国皇帝奉书日本国王:
图为蒙古国牒状的国书抄本,今藏于日本奈良东大寺
公元1268年(元至元五年,日本文永五年)正月,日本京都。满朝公卿围坐在后宇多天皇的御座前,惶恐不安地开了六天外交扩大会议。会议的起端就是上面这封来自元世祖忽必烈的蒙古国书。
国书充满恐吓的味道,上来就自称“大蒙古国”,指责日本这个“自古小国”竟然“无一乘之使”,奉劝日本拿“感戴来朝”的高丽做榜样,来朝通好,否则“以至用兵。”
从唐末到宋代,日本和中国王朝断绝正式的官方往来,已经长达近三百年,突然接到这样一封含有威胁的无礼国书,日本人的愤怒和困惑可想而知,何况,我们有理由怀疑,闭塞孤岛的日本人对铁蹄踏遍欧亚大陆的蒙古人究竟了解多少?面对这件被称为“当世天下无双的大事件”,公卿们意见不一,最后才决定由参议藤原长成草拟了一封回书,送交镰仓幕府做最后裁决。
先简单解释一下日本的政治格局。京都的天皇是精神领袖,世俗政治是做不了主的,做主的是位于镰仓(今神奈川县镰仓市)的幕府。镰仓幕府是平安时期武将源赖朝建立起来的武家政权,但从第二代将军起,权柄早早落在豪族北条氏手中,北条氏世袭摄政,称为“执权”。此时,幕府的当家人是第十七代执权、年仅18岁的北条时宗。
和胡须花白的公卿连开六天会的慎重相比,北条时宗很好的解释了什么叫年轻气盛,他断然做了最后裁决:蒙古国书无礼,取消回书,不予理睬。
对不平等、无礼的要求采取冷处理——骄傲的日本人是有先例的。北宋年间,败家皇帝宋徽宗赵佶曾委托商人带来一封国书,要求日本向其进贡“珍奇之产”,以示“事大之诚”,日本也认为无礼,没加理会。
于是,纵横欧亚大陆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蒙古帝国,被日本武士无视了。
没有接到只言片语回书的忽必烈很奇怪,他不相信小小岛国胆敢蔑视自己,所以一厢情愿的认为是使者没把国书送到日本国王手中。于是,忽必烈接二连三的派出使者,持国书去日本“招谕”,但幕府还是继续不理不睬:老子不开口,神仙难下手。
忽必烈怒了!
图忽必烈画像
后世人对忽必烈为什么执着的征日,假设了许多理由,其一,忽必烈相信日本黄金遍地;其二,日本海贼经常骚扰高丽,所以忽必烈要为女婿(忽必烈把女儿嫁给了高丽国王王昛)出头;其三,为了孤立南宋而形成大包围圈。但这些假设没有一个真正有说服力。
忽必烈的一生,以开疆扩土为己任,专治一切不服。
早年作为拖雷家族的继承人独率一军,征讨南宋;
北上击败幼弟阿里不哥夺取汗位;
东征把高丽国王打到海岛上抗战,最后不得不臣服;
南下征服南宋,逼得末代小皇帝赵昺蹈海而死;
三征安南,三平缅甸,跨海远征爪哇;
晚年亲征中亚汗国侄子海都的叛乱,72岁的忽必烈已经无法骑马,但仍然固执地坐在由四只大象驮着的木塔上指挥作战!
——日本武士惹错了对象:忽必烈可不是宋徽宗。
2、谁敢与我“一骑讨”
公元1274年(元至元十一年,日本文永元年)10月3日,元军大小战舰九百艘,蒙汉军两万人、高丽军五千六百人,加上水手六千七百人,共计三万两千三百人,在都元帅忻都、左副元帅洪茶丘、右副元帅刘复亨统率下,开始了史上第一次征伐日本本土。日本史书称此次战役为“文永之役。”
浩浩荡荡的元军舰队从朝鲜半岛南部的合埔(今韩国镇海湾马山浦)出发,距离日本只有一两天的航程,首先打击的目标很明显:朝鲜海峡上两个弹丸小岛——对马和壹岐。
10月5日攻占对马岛,对马守护(日本古代官职,总管地方军政大权)允助国率80骑抵抗,全军覆没;
10月15日攻占壹岐岛,壹岐守护代平景隆率100骑接战,遭全歼,代平景隆切腹自杀;
10月16日逼近肥前(今日本九州长崎县)沿海岛屿,肥前守护松浦氏率众抵抗,死伤惨重。
元军舰队势如破竹,直逼九州!
此前,日本本土只在一百年前遭受过一次外族的小规模袭击,袭击者是人数不详的刀伊海盗(契丹族),在沿海诸岛掳掠一番后,被日本当地豪族组织反击赶跑。
早在第一次拒绝向蒙古通好后,北条时宗就对全国的武士发布了警告:“蒙古人包藏祸心,窥伺本朝,宜早戒备,以防不虞。”而在高丽臣服和南宋节节败退的消息陆续传到日本后,日本朝野已经知道了蒙古人的厉害。不过,当凶悍的蒙古人真的跨海而来,突然杀到自己面前时,日本人还是不可避免的陷入到惊恐之中。当时一个日本和尚日莲上人,记载了元军在对马和壹岐两岛的残暴行径:“二岛百姓之中,男丁或被杀,或被掳,女子则被集于一处,用绳索穿手掌而过,锁于船舷之上。”
在幕府的严令调集下,北九州的所有武士都向海边的博多湾地区聚集,总人数约三万左右,镇西奉行藤原经资担任总指挥。
图日本御家人(《蒙古袭来绘词》局部)
镰仓幕府时代,日本地方上的武士称为“御家人”,由历代有功于幕府的家臣组成。“御家人”有田产,有私兵。打仗时,郎党、私兵自成一队,随同主人一起出征。这种主从关系构成的部队,和同时代的欧洲骑士很相似,平时是小封建田园主,战时自带部属、自备武器、打着五花八门的旗号,自小训练的武士单兵战斗力很强,但战术上原始落后,缺乏整体作战的训练和纪律。
10月20日,元军主力在九州北部的博多湾登陆,兵锋直指太宰府(九州的地方政府所在地)。
图日军骑兵的冲锋(《蒙古袭来绘词》局部)
这一幕,就像两个时代的战士在错乱的时空隧道中,猝然撞在了一起。
图元军方阵(《蒙古袭来绘词》局部)
对蒙古人的战术和武器,日本史书上不无畏惧的记载道:
“蒙古矢短,但矢根涂有毒液,射上既中毒。敌数百人箭射如雨,长柄矛可刺进铠甲缝隙。元军排列成队,有逼近者,中间分开,两端合围,予以消灭。元军甲轻、善骑马,力大,不惜命,豪勇自如,善于进退。大将踞高处指挥,进退击鼓,按鼓声行动。在后退时,铁炮中装铁弹,随着火焰喷出,四面烈火,烟气弥漫;其声凄厉,心碎肝裂,目眩耳聋,不辩东西,被击毙者极多。”
因为是跨海作战,运输、草料、补给困难,所以元军并没有携带大量战马,岸上的战斗中,元军基本是列成方阵的步兵军队,缺乏最锐利的蒙古骑兵。但就算这样,在战术、武器上完全落后的日军,很快被元军打得节节后退。但是,骁勇的日本武士以一族一党为单位,不惜命的轮番冲击,也给元军造成了极大的障碍。
3、一个小武士的奋斗史
这场战争成就了一个原本籍籍无名的日本武士。
竹崎季长是肥后(今日本熊本县)豪族菊池氏的部属,土地不多,人丁不旺,算是个当地小土豪。接到幕府作战的调集令,竹崎季长大喜过望,在一脑子凭借战功振兴家门的狂热梦想中,率领
自己仅有的四个郎党(其中一个是他的姐夫),高高兴兴的奔赴九州前线。
一路上,竹崎季长遇到了许多身着大铠手持长弓的土豪武士,来自九州各地的贫穷武士们,很多是典卖田产凑的路费,但他们都怀着同样的立功梦想,互相交换头盔鼓励:“一定要抢“一番枪”啊!”
“一番枪”是什么?是指第一个冲入敌阵,立头功。
到了太宰府,杀声已经传来,一路见到很多受伤败退的武士,更加刺激了一心想斩将夺旗的竹崎季长。他们一行五人朝着战事最密集的鹿原地区奔去,终于,竹崎季长看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场景:元军一股多达千人的部队正在前进,周围没有其他日本武士攻击。天赐我也,“一番枪”的机会来了!
竹崎季长手持日本刀,催马朝元军的阵地扑去,四个郎党紧紧跟随——三个骑马持弓,一个步卒扛着竹崎家的旗帜——这绝对是一幅令人难忘的画面,主从五人飞蛾扑火一般的进攻!
图竹崎季长被乱箭射中(《蒙古袭来绘词局部)
文永之役战后,幕府按照惯例要评定谁是“战功第一”,封官行赏。本以为头功非我莫属的竹崎季长却似乎被遗忘了,孤独的躺在家里养伤。愤怒的竹崎季长决定亲自去遥远的关东,向镰仓幕府申诉。为了凑足路费,这个倔强的小土豪卖掉了自己的战马,孤身一人步行踏上了上访之路。
整整走了两个月,竹崎季长终于来到了镰仓,并受到了幕府“御恩奉行”安达泰盛的接见。安达泰盛被这个不屈不挠的小武士感动了,他认定了竹崎季长的战功,封了官加了赏,并赐了一匹骏马。
衣锦还乡的竹崎季长,自然受到肥后族人的热烈欢迎,也成为无数日本小武士羡慕的对象。在元军第二次入侵的“弘安之役”中,竹崎季长再次夜袭敌船,建立新功。战后,他聘请画师把他战争中的事迹原原本本的画下来,这便是著名的《蒙古袭来绘词》(又叫《竹崎季长绘词》),成为“蒙古袭日”珍贵的第一手资料。
说完这个小武士的奋斗史,再回到战场,那里有无数竹崎季长一样的日本武士。
登陆后分头进攻的元军,在几片战场上呈现出同样的场景:元军排列成队,迎接着日本武士小到几骑、多到几百骑的轮番冲击。矮小的日本武士骑着同样矮小的日本马,穿着色彩绚丽的盔甲,手持长弓利刃,高举着五花八门的旗帜,像海浪拍打礁石般,顽固不舍地一波一波攻击。
能征惯战的元军有点吃不消了,激战了一天,尽管日军伤亡惨重节节后退,但元军的伤亡数量也逐渐增多,更糟糕的是,右副元帅刘复亨被日军前线将领藤原景资一箭射中肩窝。眼看天黑下去了,双方陷入僵持,日军出乎意料的顽强抵抗阻止了元军向太宰府的推进。因为担心会遭到夜袭,元军全部撤回到停在海边的船上。
4、元舰一夜消失了
这一夜无人能睡。
镰仓和京都的宫殿灯火通明,北条时宗在忙着调集四国的武士增援九州,后宇多天皇则亲临神宫祈祷。九州的太宰府里,激战了一天的日军将领,在对明天即将到来的恶战争嚷不休。
元军的海船上,高级将领们也在召开军事会议。眼看日军顽强抵抗,而且数量有增无减,统帅忻都心生退意。据高丽史记载,高丽军将领金方庆坚决反对撤退:“我军虽少,但已入敌境,人自为战,即孟明焚舟、淮阴背水计也。”但是忻都认为:“小敌之坚,大敌之擒。策疲兵入境,非完计也,不若班师。”忻都做了最后决定:明日班师。
当夜,灾难却突然降临。
一股强烈的台风夹杂暴雨,当天夜里突袭博多湾沿海。元军舰队一片混乱,这些海船全是高丽人按照老式造船法所制,质量不够牢靠,在台风暴雨中或碰撞而翻,或触礁而沉,士卒溺死者多达万余人。
不过,《元史·日本传》里却对台风只字未提,只是简单的叙述为:“至元十一年冬十月,入其国败之。而官军不整。又矢尽。惟掳掠四境而归。”
第二天清晨,日军在太宰府前集结列队,准备迎接更艰难的战斗,但久久不见元军来攻,派斥候(侦察兵)一打听,一个天大的喜讯传来:海面已经空荡荡,没有一艘元军的战舰!
除了少数立功心切的武士,日本朝野一片狂喜,敌人逃了,我们胜利了!
虽然“元寇”走了,但谁也无法保证他们不会卷土重来。于是,日本举国上下开始了祈祷——从龟山上皇、后宇多天皇到公卿大臣,个个前往神社祈祷神鬼显灵“敌国降伏”。幕府执权北条时宗也不例外,笃信佛法的他刺血写经,祈求菩萨保佑。
图元寇防垒遗址
日本人同仇敌忾加紧战备的同时,忽必烈却茫然不知。
第一次征日结束后,在忽必烈看来“入其国败之”已经达到了效果:这下夜郎自大的日本人肯定知道蒙古大军的厉害吧!第二年春天,忽必烈再次向日本派遣了一支由礼部侍郎杜世忠为首的使团,招谕日本称臣通好。这次,北条时宗更加干脆:将五个使臣首领拉到镰仓郊外的龙口斩首。
这群万里迢迢送死的羔羊,其实是死在忽必烈的盲目自信上。临刑前,杜世忠吟了一首李白的诗:“出门妻子赠寒衣,问吾西行几日归?来时徜佩黄金印,莫见苏秦不下机。”
历史证明,如果你想激怒蒙古人,有一个好方法:侮辱他们的使者。六十年前,成吉思汗派使团去中亚大国花刺子模,使者被剃光胡须赶走,成吉思汗勃然大怒,挥军西征终于屠城灭国;十五年后,爪哇国王将前来招瑜的元朝使臣孟琪黥面(脸上刻字涂墨)驱逐,招致忽必烈的三万大军跨海远征。
日本人斩了使者!当一个侥幸逃命的高丽水手把详细情况带到大都时,忽必烈彻底震怒了。
公元1279年,广东崖山,随着末代小皇帝赵昺被大臣陆秀夫抱着蹈海而死,南宋覆灭。平定了大陆,忽必烈开始腾出手重点对付日本,大量士兵和无数粮草被运送到高丽境内,高丽和中国江南的造船厂昼夜开工,兴建大小战船——第二次跨海远征紧锣密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