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扫荡的日子里,树林里像集市一般热闹非凡。山间小路以外的灌木丛和树林中,赶着母牛和小牛的人家,牵着山羊的老太婆和抱着大鹅的小姑娘比比皆是。更有甚者,有人连逃难的时候还带着家兔。
膘肥体壮的公牛和大腹便便的母牛很多,它们走在陡峭的山坡上简直不知道往哪里迈脚。山羊的处境则好多了。但最高兴的还莫过于骡子,总算有这么一次可以不负重地走路,而且还能边走边啃树皮。母鸡栖息在树上,可把松鼠吓坏了。
那天早晨,农民朱阿·德伊·菲奇正在树林深处砍柴。他头天晚上就离开了村子,睡在林子里,打算第二天一早采蘑菇。
朱阿·德伊·菲奇是个矮胖子,圆圆的脸膛黑里透红。他头戴一顶绿色圆锥形毡帽,上面插着根野鸡毛,圆鼓鼓的肚子上,一条带圆点的红围巾系住了打满蓝色补丁的裤子。
“朱阿,你在这里干什么。”从长满苔藓的岩石后面,走出长着小胡子的农民。是他的老乡,牵着头白胡子大山羊。“德国鬼子进村了,正挨个搜查牲口棚呢!”
“天哪,糟糕了!他们肯定会找到我那头奶牛‘花大姐’,把它带走。”朱阿大声说。
朱阿丢下木柴、斧头和蘑菇篮子,撒腿就跑。
朱阿用那两条短腿飞快地跑着,下坡时就像一只滚动的球,上坡时气喘吁吁。翻过一道山脊,村子便展现在眼前。处在群山之中的山村,早晨空气清新柔和,不时传来德国人的叫喊声和用拳头砸门的声音。
他的家就在前面,门依然关着,门口的破锅里种满了罗勒。
就在这时,突然从一个拱门下传来了脚步声,朱阿赶紧躲进门洞,用力向后收缩圆鼓鼓的肚子。这是一个长得农民模样的德国兵,短短的制服遮不住那长胳膊、长脖子,他的腿也很长,拿着一杆像他一样高的破枪。他离开了同伴,想独自捞点什么。他边走边用鼻子嗅着。扁平的军帽下,一张脸东张西望。“哞……”“花大姐”叫了起来。听到这声音,德国兵的精神为之一振,迅速向牛棚走去。朱阿紧张得气都喘不过来了。
他看到德国人在凶狠地踢着门,肯定很快会破门而入。于是就绕到房子后面,走进干草棚,在草堆下翻找起来。那里藏着一杆老式双筒猎枪和子弹袋。他把两颗打野猪的子弹推上膛,子弹袋系在腰上,平端着枪,悄悄地走到牛棚门口。
德国兵正牵着牛往外走。那是一头漂亮的、带黑点的红色小母牛,因此绰号叫“花大姐”。它性情温顺,但又很固执。站在那里不动。德国人不得不在后面推着让它走。
躲在墙后面的朱阿开始瞄准了。要知道,他是村子里最蹩脚的猎手,从来瞄不准,不要说野兔子,就连一只松鼠也没打到过。当他朝树上的鸟儿开枪时,它们甚至动也不动。他想对准德国人的胸膛,可是准星正对着的却是牛屁股。“天哪!如果我想打死德国兵,遇难的却是‘花大姐’,怎么办?”朱阿这样想,不敢贸然开枪。
德国兵为了追赶逐渐远去的伙伴,想抄近路,走入了树林。现在凭借树干的遮挡,朱阿更容易跟随他。这时候德国兵大概会距离牛远一点,可能有机会开枪了。
德国兵在林子里转悠,对自己看到的东西感到惊奇:小鸡栖息在树上,豚鼠从树洞向外伸头探脑。简直像诺亚方舟一样。看,他看到小路上有只兔子,它圆鼓鼓的,听到响声不但不跑,反而趴在地上不动。德国人松开牵牛的绳子,一把抓住了它的耳朵。提着吱吱乱叫、左右扭动的兔子,为了不使兔子跑掉,他不得不高举手臂,跳来跳去。
朱阿骑在一棵老橡树高高的树枝上,一直盯着提兔子的德国兵。虽然兔子不时地变换姿势,但总是离不开准星。朱阿觉得有人在拉他背心的下摆,一看,是个梳着辫子、满脸雀斑的小姑娘。她说:“朱阿,别打死我的兔子,反正德国人已经把它拿走了。”
德国兵来到一个布满灰岩石、长满绿苔藓的地方,附近只有几棵干枯的松树,前面就是悬崖。一只母鸡正在洒满松枝的地上觅食。德国人急忙去追鸡,兔子乘机溜走了。
这是一只光秃秃没剩几根毛的母鸡,是全村最穷的老太婆吉鲁米娜的。它很快被德国兵抓住了。
朱阿埋伏在岩石的高处,用石头垒了个枪座。实际上,他修筑的是个掩体,只留下一个可以放枪筒的射击孔。现在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开枪了,就算把那没毛的母鸡打死,也没什么关系。
听到枪声,德国人看到手中的鸡没了尾巴。接着又一声,翅膀丢了一只。又是一枪,母鸡的毛全部剥光,心惊胆颤的德国兵抓住鸡的脖子。朱阿的第四枪恰好打在他手下面一点的鸡脖子上,他手中只剩下了一个鸡头。他飞快地把鸡头扔掉,撒腿就跑。但再也找不到路了,前面是个乱石崖。石崖边上长着棵角豆树,上面趴着一只大猫。
要知道,很久以来,这个林子里就有一只凶恶的野猫,专门捕食飞禽,有时甚至到村子里偷鸡吃。原以为可以听到猫呼噜声而聊以自慰的德国兵,看到那只凶狠的动物,竖起全身的毛向他扑来,他感到快要被野猫的利爪撕成碎片。人和野猫在厮打中一起滚下了石崖。
就这样,朱阿这个劣等射手,受到了像全村最伟大的游击队员和猎手一样的欢迎。人们用公积金给可怜的吉鲁米娜买了一窝小鸡仔。
(有删改)
文本二:
轻是一种价值而非缺陷。文学是一种生存功能,是寻求轻松,是对生活重负的一种反作用力。我的写作方法一直涉及减少沉重:人的沉重感,天体的沉重感,城市的沉重感;我一向致力于减少故事结构和语言的沉重感。关于轻,的确存在着一种包含着深思熟虑的轻,正如我们都知道也存在着轻举妄动的那种轻一样。
(摘自卡尔维诺《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
【推荐1】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乞丐
(英)毛姆
我在墨西哥韦拉克鲁斯市中心广场周边的街道上闲逛,不时瞥一眼那些精巧的庭院,最后,在环绕广场的拱廊里阴凉处坐下来,要了一杯酒。
太阳把无情的烈焰抛洒在广场上,耷拉着的椰子树沾满尘土,巨大的兀鹰不安地栖息其上,有时会突然降落地面,叼起几片残渣,扇动笨重的翅膀,飞上教堂的塔顶。我已经给完所有的零钱,只能对那些纠缠不清的乞丐频频摇头,他们不给你片刻的安宁。报童硬要把那些湿漉漉的报纸卖给我,乞丐们苦苦哀求指望能得到点施舍……但是他们随时留意着那个肥胖的警察,他会拿著皮带突然冲过来,照着他们的头或后背狠狠她抽上一鞭子。
突然,我被一个乞丐吸引住了,他的头发和胡子红得耀眼,胡子乱蓬蓬的,衣服破烂不堪,勉强遮体,他的腿和裸露的胳膊瘦得只剩下皮和骨头,在饥饿的人群里他显然最为可怜。他大约40岁,是唯一不开口说话的乞丐,甚至连手都不伸出来,只是凝视着你,让人感到极其不自在,如果有人给他一个硬币,他会向前一小步,伸出爪子一样的手,拿过硬币,也不说一声谢谢,就木然地走开。
傍晚时,凉风再次把我诱惑到了广场上。不久,大量的人群从四周的街道拥入广场,黑色的兀鹰尖叫着从人们的头顶飞过,一旦发现有什么东西可以啄食,它们就会猛然坠落地面,再从人们的脚下急急忙忙地跑开。我又看到了那个红发怪人,他没有在我的桌前停留。我估计他还记得早晨没能从我这里获取分文,觉得再这么做没有用,我在想他是不是个水手,一个英国人或者美国人,从船上开了小差,逐渐堕落到目前这种令人同情的状况,他不见了。
我度过的第二天和第一天完全一样,但我在守候红发乞丐的到来,当他站在我邻近的桌子旁边时,我仔细观察着他。现在我非常确信在哪里见过他,甚至认识他。我不好意思上前招呼他,我为不能把他对上号而恼火,就像你在努力回想一个人的名字,那名字分明已经在你的舌尖上,却又一下子溜走了,这一天就这么慢慢地过去了。
新的一天又到来了。他像往常一样出现在广场上,一声不吭。他站在一张桌子跟前,离我两张桌子远,无声地恳求着。这时,我看见了那个警察,他偷偷绕过来,用皮带照着红发乞丐响亮地抽了一下,乞丐的身子一缩,但他既不抗议,也没有表露出任何憎恨;他似乎已对这种鞭打的刺痛习以为常,他缓缓移动的身躯悄然融入降临到广场的暮色之中,然而这残酷的一鞭却抽醒了我的记忆,我突然想起来了。
他肯定也认出了我,因为这20年来我的外貌变化不大,这就是他从第一天早晨以后,就再也没有在我案前停留的缘故,我认识他已经有20年了。那时候我在罗马过冬,每晚都去一个餐馆用餐。餐馆的常客多是一小群来自美国和英国的艺术院校学生。我们经常在那里无休无止地争辩着与文学和艺术有关的话题,他那时还是个大男孩,不会超过22岁;蓝眼睛、直鼻梁、红头发,长得很讨人喜欢。我记得他说曾在美国水果公司工作过,因为想成为一名作家,他放弃了那份工作。由于他过于傲慢。他在我们中间不怎么受欢迎,他觉得我们是一群可怜虫。并对此直言不讳。他不给我们看他的作品,因为我们的赞誉对他来说毫无价值,对我们的批评他则报以嗤之以鼻的态度。他极其自负,为了成为一名作家,他放弃了一切。他那么自信,而这种自信也让他的一些朋友受到感染。
我回想起当时他那种意气风发、精力充沛,对未来充满信心以及目中无人的样子。这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但是我确信这就是他。我起身去广场寻找他。我对比着过去和现在的他,琢磨是什么让他变成现在这种样子,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落到如此悲惨的境地。成百上千的年轻人带着奢望投身艰难的艺术行业,但他们中的大部分最终接受了自己的平庸,并在生活中找到一处落脚之地,好让自己不被饿死。这太可怕了,我问自己能帮他些什么,我绕着广场走着,天色越来越暗,我担心自己错过了他,我经过教堂时看见了坐在台阶上的他。我走到他跟前。
“你还记得罗马吗?”我说。
他一动不动,也不回答我。他毫不在意我的存在,就像面前根本没有我这个人,他看都不看我一眼,空洞的蓝眼睛落在台阶底层那些为什么东西尖叫着争作一团的兀鹰身上。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黄色背面的纸币,塞进他手里。他看都没看它一眼,然而他的手动了一下,像爪子一样的细手指握紧纸币,搓揉着,搓成一个小纸团后把它移到拇指上,一下子弹到了空中,落到了聒噪的兀鹰中间。我下意识地转过头,就见一只兀鹰用嘴衔起它飞走了,两只尖叫着的兀鹰紧随其后。当我回过头来时,那个人已经走掉了。
我在韦拉克鲁斯又待了三天,我再也没有见到他。
月亮的距离
伊塔洛卡尔维诺
据说,从前月亮离地球很近,是海潮一点一点把它推向远方的:月亮在地球上引起的海潮使地球渐渐失去了自身的能量。那时月亮就在我们头顶上,其大无比;而海潮呢,月亮压低时就涨潮。海潮高高的,月亮只差一丁点就要被海水浸泡湿了,顶多也就差几米吧。难道我们就没有想过到月亮上去吗?只需划着小船到月亮下面,支上一架木梯就能爬上月亮。
月亮离地球最近的那一点是金礁湾。我们划着舢板,到达那个海域。船上有我、武贺德船长和他的妻子、我的表弟等人。那几夜,海面极其平静,银光闪闪,如同一池水银。
我们的工作是这样进行的:我们在船上带了一架木梯,一个人扶着梯子,另一个则爬上去,还有人划桨,把船划到月下,站在梯子顶部最高一层横栏上平衡直立,只要伸出胳膊,正好可以够到月亮。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如何徒手登月。在这种登月的跳跃中表现超群的是我的表弟。他像是要翻跟头一样,低头蜷身,靠手撑月面的反弹力腾空而起。我们从船上看他在空中翻跳起来,真像要用双手擎起月亮这个巨球。直到他落到我们上方,大家才能把他拉回到船上。
在金礁湾的那些夜晚,我们有一种特别的感受:快活,就好像脑壳里面不是大脑,而是一条鱼,一条受月亮吸引而浮上来的鱼。我们唱着,叫着,耍着。船长的妻子弹竖琴,琴声甜美,悦耳动听。
每个月,地球的这个卫星刚一离开金礁湾,我的表弟就进入沉闷无言的境地,只有到月亮接近时他才快活起来。然而,他能从一开始就知道月亮的轨道在变化吗?我们谁也没有对此有过疑问。也许只有他在朦胧中知道些什么,预感到将要告别月亮。
那夜肯定是有些不正常:海面很柔和,好像月亮的磁力不再发生作用了。连月光也不同于其他满月之时,好像在黑色夜幕中变得更浓了。在月亮上面玩耍的其他水手发现了正在发生的情况,向小船投来惊慌的目光。他们不约而同地叫出声来:“月亮远离地球而去了!”喊声未落,月亮上露出了我的表弟,他并不惊慌,而是像以往一样翻个跟头,在月亮和地球之间停顿了一会儿,其他水手都和他一样翻个跟头,相互抓住形成一团,一起向地球引力区前进,扑通一声落入海里。
一同在月亮上的还有我和武贺德夫人,我爬到引力区,想伸手过去让她抓住,但我头顶到海面的距离不再是先前那么近了,天空像个无底深渊,只有星星越来越多,这使我陷入无比惊恐和头晕目眩之中,我不能动弹。就在那时,武贺德夫人和我留到了月亮上。
漫长的一个月开始了,月亮缓缓地围绕着地球转动,在这个悬在空中的星球上,我们看到的不再是熟悉的海岸,而是其深无比的汪洋大海、炽热的火山砾形成的荒漠、冰川覆盖的陆地……月球毫不间断地展现在我们面前,而我只是在想念地球,是地球使我们每个人成为自己而非他人;而站在这个远离地球的地方,我自己似乎不是原来的我,我渴望回归地球,担心会失去它。
月亮完成了它围绕地球一周的旋转,我们又再度回到金礁湾上方。当我认出这个熟悉的海湾时,真是惊恐万状:即使我作出了最悲观的预想,也没料到它会因距离加大而变小到如此地步。我的伙伴们在那一湾水面上又划船过来了,他们没有带梯子,因为实在是用不上了;就在此时,一条船开始伸出一支长长的竿子。要竖起它来需要非常缓慢的操作,因为竹竿很细,操作中的抖动会使它折断。这种操作要有很大力气,而且要技艺精湛,才能使所有的重力垂直,不让小船倾斜失衡。
看啊!这竹竿的顶尖果真触到月球了!我们眼见它探过来,戳到月球表面,并且停顿了片刻。我认出来了,是我的表弟,只能是我的表弟!月亮就在竹竿上,仿佛是在靠他支撑保持平衡。我们发现,他施展出这种才干绝无任何其他目的,甚至可以说是要把月亮推开,把它送上更远的运行轨道。这就是他,他不会接受违背月球的本性、行程和意愿的观念,如果月球现在要远离地球而去,他是在享受这种远离,如同当初享受它的临近一样。
面对这一切,我们该作何反应?武贺德夫人选择留在月亮上面,她并没有向竹竿迈近一步,只是举起竖琴,拨动起琴弦来。而我太想念地球了,竹竿刚一触到月球,我就跳上去抓住了它,立刻感受到一种回归地球的命令对自然力量的控制。我顺着竹竿爬到某一点就不再需要用任何气力,便被地球吸引着头朝下跌落,竹竿折断了,我也落入海中。
回归地球是甜美的,重返祖国是幸福的,但我却为远离月球而痛苦。现在,月亮变成了一个又大又圆的远远的银盘,而只要天空中有月亮出现,我的目光就投向它,每逢月圆就沉浸其中。
错死了的画家
[意大利]迪诺布扎
《意大利艺术界的损失》
画家普莱东扎尼逝世
标题之下黑体字的按语:
维梅尔卡特二月二十一日夜间消息:画家鲁乔·普莱东扎尼短期患病后,因医治无效,于两天前逝世。据死者生前意愿,去世消息在他大殓后才发布。
再下面是一篇充满赞扬之词的悼文,约占一栏,由美术批评家焦万尼·斯特方尼署名。还有去世者的一帧约二十年前拍的照片。
(节选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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